手被男人抓著,那溫度燙人,觸感粗糙,黃單很乖的仰著頭,沒掙扎。
戚豐吐出的氣息一下一下拍打著塵埃,粗而沉重,他出了汗,抓著青年的手掌里汗濕一片。
黃單重復之前的話,“你別抓我的頭發,疼?!?
戚豐聽著耳邊壓抑的哭聲,無意識的吞了口唾沫,他的眼底有什么浮現,沉寂,又翻上來,反反復復著,難以克制。
鬼使神差的,戚豐松開抓著青年額發的手,改為撫||摸他的臉頰。
黃單打了個哆嗦,又疼又癢,他動動嘴唇,眼睛里有水霧,“輕一點,我疼。”
那三個字里裹著奶糖味,濃烈而甜蜜,好似是愛人間的呢喃。
戚豐猛地撤開手退后幾步,后腦勺撞到后面的水泥墻壁,他悶哼一聲,面部有些扭曲。
黃單拿手背擦擦眼淚,他看過去,眼睛紅紅的。
戚豐聽到自己噗通噗通的心跳聲,他深吸一口氣,不能再待下去了,一刻都不能待,必須馬上走,趕緊離開。
黃單及時把男人的手臂拉住,“你先別下去,會把我爸媽嚇到的。”
戚豐沒回頭,別說你爸媽,叔叔都嚇到了,他心里那么想,一個沒留神就從嘴里說了出來。
媽的,戚豐咒罵。
黃單正要說話,就被男人搶先了,一副懶洋洋的口吻,還帶著笑意,“叔叔是因為有些時間沒去火了,跟你沒什么關系?!?
“是嗎?”
說著,黃單繞到男人面前,抬頭看著他。
戚豐眼中的欲||望無處遁形,薄唇抿的死死的,眼神像是要吃人。
黃單當做沒發現男人的尷尬,惱怒,窘迫,他的視線掃動,不太喜歡,還有點怕,為什么每個世界遇見的都是大字輩?
“系統先生,我比他小好多。”
系統,“在下覺得,以黃先生目前掌握的經驗來說,無需在意這一點。”
黃單想了想,“是哦。”
他不喜歡干活,體力吃不消,累,掌握的經驗都是如何享受,怎么讓自己的疼痛感不那么強烈,“你把我蒼蠅柜里的庫存告訴我吧,麻煩你了。”
系統主要匯報了菊||花靈的存量,“黃先生只管隨意使用,暫時都不需要擔心。”
黃單說,“還是要省著點的,它不禁用。”
上個世界后半輩子,男人的身體差了,斷一條腿帶來的并發癥多,黃單每天都在學著照顧他,盡可能的把他養的好好的,讓他多活一天,倆人用的菊花靈越來越少,所以到這個世界才有的剩。
思緒回籠,黃單再把視線挪向男人,“你穿的褲子顏色淺,濕了會很明顯的。”
戚豐的喉頭滾動,他摸根煙點上,往青年的口鼻噴吐煙霧,神情一下子變的模糊,嗓音沙啞,“這么關心叔叔???”
黃單吸進去一大團的煙霧,他偏過頭咳兩聲,鼻尖有點紅。
戚豐叼著煙,三魂六魄都回來了,還是平日里的模樣,剛才短時間出現的怪異情緒全不見了,他心想,在一個小輩面前,我有什么好難為情的,大家同是男人,從出生就帶著一把槍防身,都一個樣,不差什么。
不過就是長期沒練槍法,不小心讓槍走火了而已。
這么一通思想工作做完,戚豐渾身繃緊的肌||肉都放松了,就是那目光還照樣穿透煙霧往青年的臉上刮著。
黃單察覺出男人的心理變化,他的嘴角幾不可查的抽了抽,把一卷紙放到桌上,“我先下去,你在樓上解決了再下來?!?
走到樓梯口,黃單又折回來,“聲音小點?!睒巧蠜]門,只要有一點動靜,樓下的人都會聽的很清楚。
戚豐做了個吞咽的動作,一個人能搞出什么聲音?
黃單沒走。
戚豐彎下腰背,噴灑在他臉上的氣息里全是煙草味,“怎么,想幫叔叔?”
他難受的很,理智還在,這話純粹就是故意嚇嚇這小東西的,沒想到對方竟然沒有落荒而逃,而是很淡定,淡定的過了頭。
黃單說,“我沒洗手。”
戚豐,“……”
青年那雙眼睛里看不見一絲的骯||臟,戚豐嘴邊的煙都抖了抖,搞的就好像骯臟的只有他自己一樣,他直接就在對方的背上一推,“下去下去?!?
黃單站穩了往前走,“二三十分鐘可以嗎?”
戚豐看著青年瘦瘦的背影笑,“你當叔叔是你???一小時。”
等下樓的聲音消失,戚豐背靠墻壁,手揉著額頭苦笑,“老伙計,你這回是想玩死我啊?!?
結果黃單在樓下待了十分鐘不到,男人就從樓上下來了,那張臉黑的沒法看。
還好張父張母出去了,不然肯定會問的。
戚豐周身氣息陰沉,本來一切都和往常一樣,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的腦子里突然出現了一雙眼睛,慢慢的是鼻子,嘴巴,最后勾勒出一張臉來。
那一瞬間就完事了。
戚豐在心里罵罵咧咧,鬼知道我在樓上經歷了什么。
黃單忍不住問道,“這么快?”
這話不提還好,一提,戚豐就炸了,他瞪著罪魁禍首,話到嘴邊又沒往外蹦,感覺一旦蹦了出去,自己這張老臉也就沒地兒放了。
小朋友有個深愛多年的初戀,很癡情,人結婚了還放不下,妥妥的心理正常,思想健康,出這事這還真不怪他,怪自己。
是自己腦子里多了骯臟的心思。
戚豐閉了閉眼,這事越想越怪,不能想了,他開展示柜拿了瓶礦泉水,一股冰涼貼上掌心,快速順著血液彌漫全身,體內的燥熱瞬間得到壓制。
黃單什么也沒說,只是看著男人。
戚豐是鏟平頭,發梢硬邦邦的,黃單摸過,知道有點扎手,他的眼角垂下去。
耳邊徒然響起聲音,“你看哪兒呢?”
黃單回神,他蹙了蹙眉心,有些懊惱,男人的屁||股太翹,自己總會下意識的去看。
戚豐擰蓋瓶蓋喝水,“身上沒帶錢,晚點給你。”
他見青年沒拿小本子,挑了挑眉毛笑,“不記個帳?”
黃單說,“不用記的?!?
青年說的認真,沒有半點虛假,戚豐愣住了,他想要說什么,口袋里的手機響了。
戚豐接了個電話,臉色就變了變,他按掉通話,快步離開。
黃單猜測是周陽的父母到了,白發人送黑發人這種不幸無論擱在誰身上,必定都會很難過。
張父背著手回來,“志誠,你進屋拿幾包硬中華給我,算了算了,拿兩包軟中華,三包硬中華吧?!?
黃單進了里屋,早上煙草公司的人來過,一條條的煙堆放在小床里側,他一眼就看見了自己要找的煙,因為貴,所以是單獨放著的。
外頭傳來張父不耐煩的聲音,他有事要辦,很急,“志誠,你在磨蹭什么?”
黃單趴在床上,手在里側的木板柜子底下翻找,“馬上就好了。”
張父又催,黃單在他進來前拿了煙出去,“爸,我在屋里看到了老鼠,很小一只。”
“老鼠?”張父皺眉,“上次不是打死兩只了嗎?怎么還有?”
黃單,“……”
他只是隨意找個借口,目的是想讓原主爸媽整理一下東西,自己也好借機翻動翻動,沒想到這里真有老鼠。
原主的記憶里沒有相關的片段,老鼠的事應該是在他來之前發生的。
張父找袋子把煙放進去,“下回再看見了老鼠就喊你媽?!?
黃單哦了聲,原主他媽是個能人,老家樓上有蝙蝠,她把門窗一關,一拍一個準,打老鼠也不在話下,“爸,你中午回來吃飯嗎?”
張父說不回了,他拿了車鑰匙把車開走。
黃單的腳踩在門檻上,眼睛望著車子的方向,很快就看不到了,他不難猜到,原主爸去了公司。
端午節馬上就要到了,是一年里面的其中一個要錢的節日。
這次死了人,警方干預進來,興許公司會有什么變化,張父指望著上劉總他們那兒走動走動,要是有錢了,分到他頭上的能多一點是一點。
隔壁漁具店的老板出來,給了黃單一個橘子,“小張,你爸這回沒準能要到錢。”
黃單邊剝邊說,“希望吧?!?
老板是個年輕人,大家都叫他小齊,穿著老氣,其實只比原主大一歲,他原先在原主爸手底下做事,后來單干了,能開漁具店,是原主爸在里面為他打通的關系。
本來說好的跟原主爸合伙,結果店開起來,那件事就成了個屁。
原主爸心里有氣,白忙活一場,好面子所以才沒把這事攤開來說,不過他經常在漁具店里白拿魚料,換個漁具什么的也都是不給錢的,靠這個來讓自己舒服點。
黃單收回打量的視線,掰了一片橘子塞嘴里,他蹙眉。
小齊的聲音模糊,“這橘子酸了點?!?
黃單差點就把嘴里的橘子給吐了,不是酸了點,是酸的要命,很不好吃。
小齊吃掉最后一片橘子,拍拍手笑著說,“再等幾個月,橘子多的吃不掉,有特甜的。”
黃單強行咽下嘴里的那塊橘子,手里的就沒再吃,他知道當地的農民都會種橘子,一種就是一大片,吃不完。
小齊說,“你爸去公司了吧?”
黃單嗯道,“可能是?!?
小齊走過來,音量小很多,“聽說那小孩的爸媽一下火車就開始哭鬧,到公司更是哭天喊地,哎,可憐哦,那么小的年紀就死了。”
黃單看他一眼,“你是怎么知道的?”
小齊說是公司一個朋友給他打電話說的,“這會兒八成鬧的人仰馬翻了?!?
他拽著桌子把叮在上面的蒼蠅們晃走,這才靠著邊沿說,“人不是在工地干活時出事的,投資方不會管,公司也是,想要拿出賠償,難。”
有人來買魚料,小齊慢悠悠進了店里。
黃單沒在外頭多站,他拿出手機想給戚豐打個電話,又覺得不是時候,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下午黃單去了公司,主任是一個電話一個電話的打,也不顧忌他,就在自己的位置上跟電話里的人聊周陽的事。
黃單聽到挺多東西,譬如周陽的父母哭著喊著要為兒子討個公道,要不是警方及時趕到,他們會在公司門口和門衛們拉扯起來,免不了有個磕磕碰碰。
又譬如戚豐跟公司里的人發生爭執,差點動拳腳。
這場風波在周陽的媽媽哭暈過去后才得以消停,只是暫時的。
黃單接到快遞員的電話去拿了快遞,在門口遇到一人,對方很有禮貌的自我介紹,他也禮貌的打招呼,“徐警官。”
徐偉笑著問,“你這買的什么?”
黃單說,“書架?!?
“難怪這么大一件。”徐偉親和的說,“需要我幫忙嗎?”
黃單搖頭,“不用的。”
徐偉發現青年的排斥挺強,這讓他想到另一個人,對方的排斥藏的深,青年沒藏,不喜歡就是不喜歡,“耽誤你一點時間,我想跟你聊聊,問你幾個問題?!?
黃單把書架搬進辦公室,主任不在,不清楚上哪兒溜達去了,他喝口水,“你問吧。”
徐偉拉過一張椅子坐下來,“21號那天晚上你家被偷了現金和煙,周陽在案發前去過小賣鋪。”
黃單沒回應,等著下文。
徐偉說完那句,想看到青年的情緒變化,對方卻不讓他如愿,“據說周陽和你發生沖突,你坐在門口哭了很長時間?!?
黃單澄清道,“不是,我跟他沒有過任何沖突,那是我們不小心撞到了一起,我哭是因為我被撞疼了?!?
徐偉皺皺眉頭,似乎對這個解釋并不滿意,只要他一認同,那么掌握的信息就會被推翻。
黃單的語氣里聽不出東西,“徐警官,你不會是要把周陽的死懷疑到我身上吧?”
徐偉很官方的說道,“在兇手沒有抓到之前,每一個看似不相關,微不足道的信息都有可能是關鍵的線索?!?
他的食指點了點椅子扶手,“同樣的,每一個在死者身邊走動的人都有嫌疑。”
黃單點頭說,“也是?!?
徐偉噎住,覺得青年是個奇怪的人,情緒起伏非常細微,他在問完幾個問題后,就前不搭后語的問了句,“你跟戚豐是什么關系?”
黃單抬眼,“徐警官為什么這么問?”
徐偉笑了笑,“別誤會,我只是好奇,戚豐之所以照顧死者,是因為死者是他帶出來的一批人里面年紀最小的一個,被他當做弟弟對待,那他照顧你的理由是什么?”
黃單的眼皮跳跳,“什么意思?”
徐偉還是在笑著,“根據調查,戚豐在外面不止一次的表現出對你的與眾不同。”
黃單篤定道,“是不是賀鵬說的?”
徐偉并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你只要回答我就行?!?
黃單把戚豐跟張瑤的遇見經過說了出來,這是真的,后面的他跟戚豐的朋友關系,投緣,聊的來,這些部分都是假的。
至于戚豐對他的特殊,他知道原因,不能說的,說了不會有人信。
徐偉跟黃單聊了好一會兒才離開,走時還把自己的手機號給他,“有問題隨時聯系我?!?
黃單存了下來。
醫院的停尸房里面,一對中年夫婦老淚縱橫。
周陽是家里的老小,他上面還有兩個姐姐,一個嫁到外地,馬上就要生了,在醫院住著趕不過來,還有個跟男的跑了多年,至今沒有回來,也沒聯系。
重男輕女的跡象在周家也存在,要不是周陽死活就是不肯讀書,還鬧著離家出走,老兩口就是砸鍋賣鐵,也會讓他進大學的。
對老兩口而,兒子是跟著戚豐一塊兒出來打工的,離開時活蹦亂跳,現在卻死在他鄉,變成一具冰冷的尸體,連最后一面都沒見到。
他們根本沒法冷靜,把那些氣和怨都撒在了戚豐身上。
戚豐跟周陽的父母講理也講不通,聽不進去的,勸說更是蒼白無力,他一聲不吭的承受著老兩口的痛苦和悲傷。
“陽陽,你走了,爸媽怎么活啊……”
周母撲上去,手攥著白布,趴在兒子的尸體前痛哭流涕,哭的快背過氣去。
一旁的周父佝僂著背,用干枯的手抹著眼睛。
停尸房里彌漫著難聞的氣味,分不清有哪些味兒混在了一起,讓人吸一口氣都很不舒服。
戚豐站在后面,生平第一次覺得死亡很可怕,死了,就什么都沒了。
周母要去碰兒子,周父拉著她,老兩口的哭聲令人絕望。
戚豐掩上門走了出去,他低著頭,一下一下地啪嗒按著打火機,周陽的死讓他意識到,一個人能做到的事情有很多,做不到的更多。
他把打火機摁住,另一只手拿了手機撥號碼,那頭是青年的聲音,“喂?!?
“打錯了?!?
戚豐按掉,過了會兒又打過去,“你在哪兒?”
黃單說,“公司?!?
戚豐走開幾步,“警方找過你沒有?”
黃單說找過了,“有個徐警官問了我幾個問題,他人很溫和?!?
戚豐罵了句,“你是不是傻,小心跳進別人挖好的坑里還高興的鼓掌歡呼?!?
黃單,“……”
他把鍵盤往前一推,人趴到桌上,“你在醫院的停尸房嗎?跟周陽的父母在一起?是不是哭過了?”
戚豐有種青年在關心自己的感覺,但那只會是錯覺,他的口氣突然就惡劣起來,“叔叔的事也輪的到你管?”
黃單說,“那你也別管我的事?!?
戚豐瞪著嘟嘟響的手機,這是干什么?跟他來勁了?他再次撥過去,以為對方會生氣的按掉,卻很快就接通了。
這一刻,戚豐不知道說什么,那頭也沒出聲,他倆竟然默契了一回,拿手機聽著彼此的呼吸聲。
黃單說,“主任回來了,我掛了?!?
戚豐叫住他,“叔叔是在停尸房,周陽的父母情緒有些失控,還有,叔叔我沒哭。”
黃單說,“曉得了,你注意安全?!?
戚豐從鼻子里發出一個哼聲,掛電話掛的還真利索,一下都不猶豫。
他繼續按打火機,這通電話的效果出乎意料,把他心里的焦躁不安都給抹平了。
周陽的父母不能讓兒子死的不明不白,老兩口離開醫院就去了警||局,求警方把兇手繩之以法,這樣兒子才能死的瞑目。
徐偉安撫了幾句,朝戚豐所站的位置掃了眼。
戚豐視若無睹。
徐偉不在意,直接走過去,沖戚豐友善的笑了笑,“死者的家屬有住處嗎?”
戚豐說了個旅管名字。
徐偉說,“戚工頭臉上的傷是?”
戚豐的顴骨有塊淤青,周父打的,他沒躲,這會兒徐偉問起,他眼皮都懶的抬,“你們警方早點把案子破了,老兩口才能安心。”
徐偉眼神阻止往這邊來的下屬,“實不相瞞,要想把案子破了,就目前掌握的線索遠遠不夠?!?
戚豐說,“那是你們警方的事?!?
徐偉還有話要說,確切來說是試探,觀察,戚豐已經到外面接電話去了。
案子不是一天兩天就能破的,周陽的父母被警方做了很長時間的思想工作,主要就是安慰。
戚豐一直在外面等著,周陽的父母出來了就招輛出租車把他們帶去旅管。
或許在周陽的父母心里,戚豐這么做,是想讓自己的心里好受些,也有部分原因是不想接的工程因此受牽連。
戚豐沒有心思去揣摩老兩口的想法,他走出旅管時,天都快黑了。
另一邊,黃單在柜臺那里忙的恨不得多長一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