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周圍一片黑暗。
“有人嗎,”
“這里有人嗎,”
西利亞喘息著茫然四顧,周圍卻一片伸手不見五指。半晌他試探著前摸索,走了半晌才看見前方出現(xiàn)一絲隱約的光。
那是什么,
西利亞疾步往前,不知何時開始踉踉蹌蹌的跑起來。那一絲光亮越來越大、越來越耀眼,終于眼前豁然開朗,他赫然發(fā)現(xiàn)自己沖進了一片水里,
淺藍色的液體像羊水一樣溫暖清澈,西利亞條件反射的向上一掙,卻只聽周圍的世界嘩啦碎裂,
“出來了,”“樣本一號出來了,”“醫(yī)療小組待命,準備開始全身掃描!”
周圍恍惚無數(shù)人在跑動、大叫,很多腳在他眼前的地面上跑來跑去。西利亞眩暈的閉上眼,再睜開,用力重復幾次后突然聽見身邊響起一個清脆的聲音:“你出來了嗎?”
他茫然抬起頭,濕漉漉的頭發(fā)垂到眼睛前,恍惚看見自己身前蹲著個穿泡泡裙的小女孩。
“你叫什么名字呀?”她問。
“”西利亞張了張口,但不知為何喉嚨竟然發(fā)不出半點聲音。
“離遠點艾德娜。”這時一個老人上前把她從地上拉起來,居高臨下打量了半晌,才沉聲說:“他的名字叫加文”
“加文·西利亞,古地球語的白鷹,戰(zhàn)斗的神靈。”
半年后。
薄荷田上灑滿了陽光,天空一碧如洗,幾架銀白色的機甲正如鷹隼般在高空中盤旋。
年幼的加文坐在田埂邊,不遠處實驗室里走出幾個工作人員,遠遠看到他便繞了個大圈走了。
“”小加文垂下臉,片刻后又偷偷抬頭充滿渴望的看向天空。機甲在高高的蒼穹中自由翱翔,他不自覺的便咽了口唾沫,下意識向天空伸出手
要是我也有那個就好了
要是我也能飛就好了
這念頭是如此清晰而強烈,占據(jù)了他全部心神,以至于他沒發(fā)現(xiàn)那幾臺機甲不知何時從高空中墜了下來!
銀白色的影子在視網(wǎng)膜中越來越大、越來越清晰,與此同時飛行的轟鳴聲也由遠及近,急速下墜的機體在空氣中擦出數(shù)道灼目的亮光
遠處那幾個工作人員突然出現(xiàn)一陣騷動,不約而同轉(zhuǎn)身沖了過來!
“住手!”“抓住那個怪物,快!”“快來人啊”
小加文驚懼回頭,還沒來得及起身就被迎面沖來的人重重打了一巴掌!
啪的一聲他眼前發(fā)黑,有幾秒鐘幾乎失去了意識;就在那一刻機甲們擦地而過,紛紛急速拉升,在狂風中劃了個無比驚險的u形!
工作人員破口大罵:“你在干什么!”
加文被打懵了:“我”
那人舉手還要打,被同事圍上來紛紛拉住。所有人的目光都充滿不加掩飾的戒備和厭惡,加文徒勞的張口想解釋什么,但在這樣的目光中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淚水在眼眶里不停打轉(zhuǎn),最終囁嚅著低下了頭。
“他們說你是怪胎。”小小的艾德娜站在培養(yǎng)皿前,疑惑的歪著頭:“什么叫怪胎?”
小加文漲紅著臉低下頭,從倒影里看見艾德娜天真的大眼睛,半晌他難過的往水里縮了縮。
“我問你話呢,”艾德娜胳膊趴在培養(yǎng)皿邊緣上,踮起腳尖問:“你的爸爸媽媽呢?你為什么從試管里生出來?他們都不準我跟你玩,你是不是做壞事惹大人生氣了?”
“”
“為什么不理我,你會說話嗎?”
“”
房間里一片安靜,兩個小孩隔著水面面相覷。半晌艾德娜笑起來,用白嫩的手指對他一點一點:“小啞巴,你是個小啞巴!”
“我我不是”
“你不是?那你為什么不跟我玩?為什么要呆在水里?”
加文迷惑的眨著眼睛,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每天要花那么長時間呆在培養(yǎng)皿里,似乎不這樣就不舒服一般。艾德娜碧綠眼睛睜得圓圓的,就像閃亮亮的綠色寶石,加文著迷而渴慕的看著她,半晌小心翼翼的探出頭,從水里站起來。
嘩啦!
高濃度培養(yǎng)液濺到了地上,留下幾滴深藍色的痕跡。
然而兩個小孩都沒有在意,加文傻乎乎的跳到地上,艾德娜用雪白的泡泡紗裙給他擦臉,然后手拉手跑去實驗室外陽光明媚的薄荷田里玩。空氣中漂浮著清新芬芳的花香,絢麗的蜂鳥快速掠過田埂,翅膀掀起的氣流讓無數(shù)小花們爭相搖曳。艾德娜用加文采來的枝葉編了一頂花冠,戴在頭上快樂的旋轉(zhuǎn):“好看嗎?加文?好看嗎?”
加文用力點頭,小小的心臟里滿漲著喜悅。
那天他們在田埂上玩了很久很久,久到加文最后都感到有些不舒服了。傍晚的陽光如一汪無際的金水,艾德娜興奮得小臉發(fā)紅,他卻只感到一陣陣難的疲憊從骨髓里滲出來,全身上下每根骨骼都冷得發(fā)疼。
不知為何他很想回去躺在培養(yǎng)皿里,很想讓那種深藍色的液體浸沒他全身,然而艾德娜沒說回去,他也不想說。
不用忍受孤獨的感覺是那么好,他寧愿忍受骨髓深處越來越加劇的痛苦和難受。
加文沒想到的是那痛苦很快就沒法忍受了夕陽在天際落下最后一絲余暉,瞬間光影的交錯仿佛某種信號,當時艾德娜正笑著把花冠向他扔來,加文剛伸手要接,突然心臟猛然一抽!
那一刻他連聲音都發(fā)不出來,整個人就踉蹌跪了下去,哐一聲倒在了地上!
“加文?加文!你醒醒!你醒醒!”艾德娜蹲下來推他兩下,一看他發(fā)青的臉色,頓時哇的嚇哭了,抽抽噎噎往研究所跑:“爺爺!爺爺!救命啊,快來人啊”
加文伏在冰冷的地面上,竭力想看清她遠去的身影,然而用盡力氣眼前都是一片模糊。
那個晚上研究所燈火通明,科研人員將營養(yǎng)液濃度加強到400%,無數(shù)人徹夜未眠,快天亮時才傳來樣本一號已恢復呼吸的消息。那一刻實驗室里滿是掌聲,所有人都起立慶賀,只有加文在巨大的培養(yǎng)皿里微微睜開了眼睛,呆呆的注視著這一切。
他不知道這件事背后隱藏著多深的水,也不知道自己剛才在生死線上走了一個來回。
那件事后相關人員都得到了處罰,很多人從此就在加文的視野里消失了。他的待遇也變好了一點最顯著的提高是,研究所會定期把他送到心理專家面前去,讓他們跟他說話。
然而這點小小的好處并不太吸引他,加文最盼望的還是艾德娜的到來。這個小姑娘有著甜美的笑容和活潑的氣息,她就像他的一個夢,寄托了很多很多連他自己也分不清楚,卻極度盼望和渴慕的夢想。
這樣的生活一直持續(xù)到他們童年期結(jié)束,十四歲那年,艾德娜在猝不及防的情況下遭遇了她的第一次發(fā)情期。
小巷中響徹奔跑聲,加文死死拖著艾德娜沖過拐角。身后數(shù)米處幾個喘著粗氣的alpha大步追來,發(fā)出粗野的大吼,混亂的人影在墻壁上扭曲成一團。
“我跑不動了,加文加文你別管我了”
“閉嘴!快跑!”
這時只聽吼的一聲咆哮,跑在最前的那個alpha縱身向他們撲了過來!艾德娜發(fā)出驚叫,三個人同時摔倒,緊接著加文爬起來一把將艾德娜拉到自己身后:“別回頭!快跑!”
然而艾德娜已經(jīng)跑不動了,她跪在地上絕望的啜泣著,omega信息素的味道讓那幾個alpha都完全失去了理智。他們尖厲吼叫著撲到面前,那一刻加文眼底映出了他們的臉雙目赤紅神情猙獰,就像一群迫不及待的可怕野獸。
內(nèi)心恐懼到極點后加文反而鎮(zhèn)定了下來,他咬緊牙關,仿佛有股陌生又熟悉的力量在血液中尖嘯著蘇醒,讓他伸出的手都在劇烈顫抖:
“鳳鳳凰鳳凰!”
那一聲軟弱而充滿遲疑,仔細聽尾音還有點微微的變調(diào);然而就在話音出口的那一瞬間,他胸前鏈墜無風而起,驟然爆出了絢麗的銀光!
艾德娜猛然抬頭,撕心裂肺道:“加文!!”
那天當議會警衛(wèi)趕到時,加文還站在艾德娜身前,手中的軍刀仿佛被血洗過一遍。幾個alpha倒在小巷布滿灰塵的地面上翻滾慘嚎,加文喘息著俯視他們,幾滴血正緩緩劃過他白皙的側(cè)臉,目光森寒而令人心折。
警衛(wèi)下意識退后半步,緊接著反應過來,奔上前驚呼:“艾艾德娜小姐!”
哐當一聲,加文把軍刀扔到地上,踉蹌走到墻角坐了下去。
那是加文第一次對人動手。
那就像是某種訊號,又像是一道開啟的閘門,將他內(nèi)心深處那個充滿憤怒、不平、悲哀和暴躁的靈魂釋放了出來。多年來被敵視的痛苦和徹骨的孤獨終于扭曲了他,當他意識到自己擁有力量的那一刻,就立即迫不及待向世界豎起了尖刺。
白鷺星實驗基地停機坪,艾德娜在大雨中淚流滿面的看著他:“一定要走嗎?”
她的聲音非常沙啞,加文隨手沖她揮了揮,背著包走向遠處那艘孤零零的小飛船。
“為什么一定要走!他們不喜歡你,你還有我啊!你這么一走了之了我怎么辦,加文!”
少年桀驁的身影卻沒有停頓,一邊背著包大步向飛船走去,一邊從脖子上拽下什么東西,頭也不回的扔了過來。大雨滂沱中只見一道銀光閃過,艾德娜伸手接住,吃驚的忘記了哭泣:“這是這是鳳凰?”
“我不需要聯(lián)盟的東西了,”加文冷冷的聲音穿過雨幕傳來,“這么大的宇宙總有一個地方能容下我,再見了,艾德娜。”
“你!你要到哪里去?!”
回答她的是滿世界滂沱的雨聲,加文走到飛船前,往艙門里一鉆就不見了。
艾德娜不知道的是,加文竟然駕駛著這艘小飛船飛出了銀河系,來到了遠星系千億行星中的某顆惑星。
他因飛船失事迫降到這顆不知名的惑星上,然后被幾個黑甲長袍、面具遮臉的人救了起來。他跟這些黑甲人來到這顆星球上的武裝基地,得知他們所在的地方叫暗星武士堂。
暗星武士堂,多年后臭名遠播,但當時還不為人知的宇宙第一恐怖組織總部;也是加文·西利亞一生輝煌的。
在聯(lián)盟官方公布的履歷表上,西利亞的個人歷史從師承“沙漠圣者”華爾頓開始,華爾頓被殺后他回到聯(lián)盟,從少校做到元帥,最終在紅土星上結(jié)束了戎馬征戰(zhàn)的一生。
而他少年時代在暗星堂認識的人、經(jīng)歷的事,包括和暗星武士尤涅斯之間種種錯綜復雜的仇恨,都永遠也不會被世人知曉。甚至連他生前最親近的艾德娜和卡列揚,以及后來置他于死地的銀河皇帝海因里希,都是在他死亡半個世紀以后,才從他記憶最深處挖出了那遙遠的一幕
“你真厲害,我能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嗎?”
漫天火光如一場浩瀚的煙花,高臺下那個年輕的學徒竭力仰起頭,眼神中滿是難以掩飾的震撼和驚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