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說:“差不多吧。但其實也……不能算偷,那本來就是我的東西。”
周戎差不多猜到是怎么回事了,但沒有打斷,只靜靜看著他。
“雖然有能力的國家都在做病毒實驗,但潘多拉病毒最終確實是在我母親手里成型的,為此她非常后悔,跟羅繆爾他父親……結婚后,就一直在做疫苗相關的研究,但沒人具體知道她完成到哪一步了。”司南吸了口深夜冰涼如水的空氣,說:“她在這方面的專業性非常超前,也可能是我父親的死,給了她很大的動力和靈感吧。”
周戎默不作聲地聽著,司南自嘲道:“不論是科學或藝術,死亡的痛苦總是靈感迸發的途徑之一。”
“然后呢?”周戎柔聲問。
“她自縊后給我留了封信,但我一直沒打開。我連她的葬禮都沒去……”
司南靜默了很久,周戎以為他不會接下去,誰知片刻后他竟然平靜地承認了:“我不敢去。”
“……為什么?”
司南大概這輩子都沒跟人說過這么多話,他思索了很長時間,像是在勉強組織語來陳述自己隱秘晦澀的、不為人知的過去,終于開口道:“有好幾年的時間,我一直有點恨她。”
“我恨她為什么要折騰我父親的遺體,為什么要研究潘多拉病毒,為什么要以我為實驗對象進行一系列的抗體測試。”他停頓片刻,說:“后來大概因為疫苗研究遇到瓶頸,她的精神狀態慢慢就不對了,老是產生我父親還沒死的臆想,甚至又回頭去繼續研究潘多拉病毒……”
司南閉上眼睛,腦海中浮現出當年不堪回首的一切,灰暗華美的莊園,和頭頂仿佛總是陰霾著的,隱隱泛出血色漩渦的天空。
“我打破了她的幻想。”司南睜開眼睛,用一種平穩得可怕的音調繼續道,“她無法承受,留下一封信后就自殺了。”
周戎這才明白“我不敢去”這四個字里,隱藏了多少用語難以形容的復雜感情。
“你是什么時候打開那封遺書的?”他低聲問。
“好幾年后吧,”司南說,“具體不記得是哪天了。看到那封信我才知道原來疫苗研究已經取得了關鍵性進展,但我去問羅繆爾的時候,他說項目已經被凍結了……”
“所以我就想,既然潘多拉病毒最初是由我母親而起的,那我也有責任把疫苗傳遞出去吧。”
他說完話,笑了笑。
那只是個非常輕微而疲憊,如果不仔細看,甚至很難察覺的微笑。
但從那笑紋里周戎看見了從三萬英尺高空縱身躍下的、摔倒在懸崖邊被喪尸活生生撕咬而醒的、以及在傷重瀕死時,一步步從山谷中蹣跚而出,強撐著最后一口氣呼救的身影。
周戎坐著拉住司南那只手,兩人雙掌相扣,周戎用結實的大腿把他夾緊在自己懷里,低聲問:“你來跟郭部長聯絡的時候,怎么就這么相信118呢?”
司南仰起頭,海島上空夜幕深邃,半晌他笑著說:“雖然你當時已經忘記我了,但……我媽死后,除了你我還能相信誰呢。”
周戎伸手按住司南后頸,把他的臉輕輕扳向自己,在他冰涼柔軟的嘴唇上印了個長久而纏綿的親吻。
停機坪另一側,遠光燈穿透茫茫夜色,將他們交纏的身影隨風投向遠方。許久后周戎打橫抱起司南,讓他手臂勾在自己脖頸上,向島嶼另一側的宿舍走去。
“你笑什么?”司南小聲問。
周戎說:“我在想羅繆爾說你在餐廳里……”
“用一把勺子捅死了所有人?”
周戎低下頭,司南臉貼在他頸側,從他的角度只能看見司南揚起的嘴角:“是真的。”
“但不像你的為人啊。”
司南反問:“你又知道我是什么為人?”
周戎思忖片刻,微笑道:“能在喪尸圍城的大街上停下來,主動救援一幫被困在停車場里的陌生民眾,差不多就能看出為人了吧!”
司南嘴角的笑意擴大了:“唔,我也覺得差不多能拿這個邀功一輩子……喂!”
周戎笑著重重拍了下他的屁股。
周戎沒有問,像是并不把那當一回事。他們順著長長的馬路穿過停泊區,道路兩側是覆蓋著枯草的荒原,向夜幕連綿起伏,遠處路燈閃爍著微渺的光暈;司南嘴唇貼著周戎溫熱柔軟的頸窩,不知道在想什么,良久后突然輕輕道:“因為吃的東西里被下了一種藥。”
“嗯?”
“我去接完水之后,回來吃了一口,就發現味道不對。不論藥是在座中誰下的,我給了他們機會離開,不愿意走的肯定是同謀。”
周戎“啊——”地點了點頭:“很有道理。”
“白鷹基地不是個很好的地方。”司南說,“如果一定要有人死,我只想確保那個人不是我。”
周戎又重復了一遍:“很有道理。”聲音帶著微微的笑意。
海島空氣清新,星空璀璨,此起彼伏的漲潮聲從遠方奔襲而來。他們背對大海,向著漸漸熄燈的宿舍樓走去,背影漸漸融入祖國最南端溫暖的季風里。
“等災難過去后,我們去把你爸挖出來燒了吧。”
“燒了骨灰放哪?”
周戎說:“跟你媽合葬唄!便宜大舅子爹媽合葬,咱爹媽也合葬。誰比不過誰啊!”
司南大笑起來,幾乎從周戎懷里掉出去,一口應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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