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邊無際的熵池被填滿了五分之四，內(nèi)里鉛灰色的柔軟物質(zhì)，正如云如水地翻滾，仿佛一口燒開了水的巨鍋。

無形的云霧間，隱隱浮現(xiàn)出掙扎怒吼著的人臉輪廓。

池小池試水溫似的，把食指浸入池中。

他耳邊瞬時響起了尖利的咆哮，音量足以刺得正常人耳朵滲血。

所幸，池小池有足夠的耐心。

他微閉著眼睛，對纏住他手臂攀援而上、恨不得將他拉入池中溺死的力量輕聲說了些什么。

奇異的是，尖聲哭泣的靈魂竟一點點安靜了下來，蟒蛇一樣的云霧，也逐漸從池小池的手臂上松脫。

甩去指尖仍縈繞著的一點點灰色云霧，池小池站起身來，對押解舊主神的幾個系統(tǒng)下了命令。

“把713鎖起來，浸在熵池里面。”

“你敢！”主神瞪大了眼睛，卻也只能顯露出憔悴的虛張聲勢，“你憑什么？！”

“憑我需要。”池小池繞到了他的身后，“到這個池子空了之前，你會是熵值唯一的來源。”

重鐐加身的舊主神甚至沒有來得及說上一句話，就被池小池從后一腳踢下了熵池。

被人類的負面情緒包圍著的舊主神，剛一進入熵池，便只覺得四肢百骸宛如被硫酸灼燒一樣，卻只來得及發(fā)出一聲刺耳的囂叫，就被一只人形的云手摁入了翻滾的熵值之中。

沒人能想象到，這一池子滿含著絕望的冤魂，會對這個罪魁禍首做出什么樣的事情。

幾個早已接到上峰命令、拉著舊主神身上鎖鏈的主系統(tǒng)，把鎖鏈燒鑄到了池子邊緣，把他牢牢鎖死在了池中。

池小池望著云海中載浮載沉、慘叫不休的人頭，說：“你最好希望，我快點結(jié)束你留下的爛攤子。不然，多一個冤魂，你就多一點折磨。”

擦著手走出熵池外時，池小池發(fā)現(xiàn)一個人正站在門外。

池小池認得他。

他是舊主神713的專屬ai，一個身形高瘦、看上去有點呆氣的年輕人。

他是舊主神一手創(chuàng)造、提拔起來的。

不知道為什么，主神在接受審訊時，說ai只是按照他的指令行事，本身沒有做過錯事，因此總系統(tǒng)在經(jīng)過商榷后，決定不追究這個系統(tǒng)的責任。

……這個ai，可以說是舊主神無限的惡念之海中，僅存的那么一絲善意。

池小池一出來，他就自動跟上了池小池。

一旁的婁影微微皺起眉來，有意護在池小池身側(cè)。

池小池卻不很懼怕他：“你來這里，是找我，還是找他？”

ai答：“找你，也找他。”

一來一回間，池小池已經(jīng)明白了他的用意：“總系統(tǒng)已經(jīng)不追究你的責任了。要去哪里，是你的選擇。你確定要進入這里？”

“除了主人這里，我不知道該去哪里。”主神的ai望向熵池所在之處，目光清明，“……那就是這里吧。”

池小池沒吭聲，倒是從主系統(tǒng)來的一名系統(tǒng)多嘴，勸了他一句：“何必呢。”

ai說：“我是主人的肋骨。肋骨不會背叛主人。”

池小池注視著他：“好，那你去吧。”

剛剛關(guān)閉的大門重新開啟，一個身影緩緩踱入，融入霧氣和舊主神模糊的慘叫聲之中。

舊主神的統(tǒng)治，由此畫下了一個徹徹底底的句號。

接下來，是漫長且枯燥的一年零五個月。

池小池整理出了所有亟待恢復的世界線，并指導系統(tǒng)該如何協(xié)助宿主完成任務(wù)，如果有處理不了的高難度世界線，可以打報告回“須臾之間”，詢問處理辦法。

與此同時，他頒布了新令，開放了系統(tǒng)的自我認知系統(tǒng)和限定發(fā)送的親密能力，任何有相關(guān)需求的系統(tǒng)都可以結(jié)伴來他這里辦理能力開通手續(xù)，但開通次數(shù)僅限兩次，務(wù)求申請人慎重。

盡管如此，池小池仍是忙到無心性·生活。

只有晚上，忙碌暫止，池小池才有空窩在婁影懷里好好溫存一陣，充充電，或是握著他的手說說話。

一年多后，主神空間內(nèi)運行的新秩序，總算進入了正軌。

于是，池小池向上告了假。

按照池小池當初與主系統(tǒng)的約定，池小池也是時候休一個假，返回現(xiàn)世，并取回他真正的身體了。

精神體慢慢回落至醫(yī)院病床上、沒入了那沉睡了四年多的虛弱軀體時，池小池窮盡全身力氣，也只夠動一動手指。

好在他足夠耐心。

首先恢復的是聽力，聲音有些朦朧，宛如閉氣的人浸在水中，隔著搖曳的水面聽到的外界聲響。

病房里的電視機是開著的，似乎正在進行一場頒獎禮。

“接下來是最激動人心的時刻。最佳男主究竟會花落誰家呢。請黃xx打開信封……”

池小池蹙起了眉頭。

電視里的聲音他聽不很分明，也不知道是誰會在他的病房里看電視。

還沒等他理清思路，電視里便傳來了報喜聲。

“恭喜池頌！”

“也恭喜《延期畢業(yè)》劇組，今夜喜折三桂，榮獲最佳編劇、最佳影片和最佳男主！”

“池頌在《延期畢業(yè)》演繹的鄉(xiāng)村教師，細膩動人，令無數(shù)觀眾動容……”

慢慢的，聲音清晰了，一顆浸在水里的靈魂漸次浮出水面，呼吸到了第一口新鮮到叫人眩暈的空氣。

光涌入了，影也涌入，坐在病床邊的身影，也浮現(xiàn)出了具體的容貌。

……露cas。

露cas還是慣常的打扮，頭發(fā)留得有點長，又染成了奶奶灰，再加之單人病房里的燈管明亮，把他一張白凈的臉襯得愈加光彩。

他靠在病床扶手邊，從梨身上削了一小片梨子送進嘴里，看著電視上的頒獎典禮。

“看見沒有。”露ca咀嚼著梨子，含含糊糊地跟床上的人講話，“新人跟韭菜似的一**長出來，你這前浪都快被后人拍死在沙灘上了。”

床上的人，與他每次拜訪時一樣，一動不動，一不發(fā)，不會對他的任何話起任何反應。

露cas不免有些氣餒，不顧手上還沾著梨汁，照他被子邊緣就拍了一巴掌：“姓池的，你聽見沒有？你要是聽見了，就爭點兒氣，快點……”

說著話的同時，露cas轉(zhuǎn)過頭來。

映入他眼簾的，是池小池瞇著的眼睛，以及眼底閃著的、溫和的光。

池小池張了張嘴，喉嚨干澀，聲帶也像是生了銹的發(fā)條。

按理說，他該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然而，主神的力量，還是足夠他做出這一點不合常理的調(diào)整的。

面對一張嘴開開合合的露cas，池小池含著笑意，艱澀地開了口：“我什么時候……不給你爭氣了？”

露cas手里的梨子骨碌碌滾落在地。

作者有話要說：正文倒數(shù)第二章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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