婁影心間一悸。
他想起了把池小池送進系統的那臺意外松脫的吊燈。
在婁影的記憶里,還存有那個老劇院的影子。
從他們所在的城鄉結合部出發,騎自行車大約一個小時,會到達一個小鎮。小鎮是著名的文化之鄉,舉辦過好幾屆戲劇文化節。那間兼職電影院的劇院,就在那個小鎮的邊緣位置,只辦過寥寥幾場小話劇,放過無數場電影。
小的時候,小婁影和小小池,在這里看過《泰坦尼克號》,看過《天堂電影院》。
夏天的電影院里,有風扇呼呼的響動和淡淡的汗味,小婁影給小池買了話梅,并允許他把話梅核吐在自己的掌心。
婁影想,池小池是以什么心態接了那場話劇的呢。
如果不是那場話劇,他們或許不會再相見了,更不會這樣兜兜轉轉一圈后,又回到了原地。
婁影想問一個問題。
一個他很久前就問過,但一直沒有得到明確答案的問題。
看過世界線后,他明白了一部分,卻還沒有明白全部。
他問:“小池,當時,你怎么想到做明星的?”
池小池哼唧了一聲,也不知道是聽清楚了,還是只是醉酒后的一句呢喃。
婁影問他:“成績明明很好,為什么輟學?”
……是啊,為什么呢?
池小池朦朦朧朧間,想到自己某次走完一場商業秀后,躲在樓梯間里抽煙,卻意外邂逅了一名老者,架著一副眼鏡,斯斯文文的。
他借了老者火。
老者叼上煙,溫和道:“謝謝你,小池。”
池小池好奇:“你認識我?”
“我剛才就在臺下,第一排。”老者說,“我受朋友之邀,看秀也是順道,沒想到會看見你。……你的外型和氣質,都很符合我想象中的那個人。”
池小池一聽這話怪異,夾著煙,眉頭輕挑,上下打量著他。
“抱歉,你別誤會。”老者也察覺出自己這話說得不大妥當,抱歉一笑,遞過來一張名片,“我的確是向人打聽過后,特意來找你的,但是我保證,我沒有其他心思。我是一名導演,目前在籌拍一部電影。我想看看你有沒有興趣,如果有的話,下周日可以來試個鏡嗎。”
外形條件不壞、被導演看上挑走的事情,在模特圈里并不算稀奇。
但稀奇的,是這個人出道就演了主角,從此輟學,一路高開高走,偶有低潮,也往往是一擊逆轉。
誰都會覺得他這個學輟得值。
誰都不會去問他,為什么。
長得帥,條件好,有天賦,有貴人,自然而然就該做這行,有什么異議嗎?
但婁影還是想知道原因。
他知道,池小池后來那么努力地讀書,是為了考婁影在的高中,將來要考婁影想考的那個大學,一步一步,代替他活下去。
……是什么讓他選擇放棄了呢。
趴在婁影背上的池小池低聲給出了答案:“……婁哥的小姨姨夫要搬走了。”
只一句話,婁影便明白了過來,不忍地閉了閉眼睛。
“我的家要沒有了。”池小池埋在婁影的后背,呢喃道,“我沒有錢買下整個家。做模特,也沒有足夠的錢。我要錢啊。”
婁影失語。
他想問池小池為什么這么傻,但話到嘴邊,終究還是咽了。
池小池要守住一個死去之人留下的最后痕跡,所以他連他自己的未來都不要了。
在第一部電影殺青上映前,誰知道池小池將來能不能靠這個生活?
池小池自己也不知道的。
好在,命待他不薄。
后來,他把這破爛筒子樓里的每一間房都買了下來,只要有空,就會回來,住在里面。
他是整棟筒子樓里最后的房客。
而現在,婁影背著池小池站在了筒子樓前。
鵝黃色的老路燈邊早早支起了麻將桌,如果不搶占位置,這片地方很快就會被棋盤占據,一個中年漢子赤著脊梁坐在麻將桌邊,閑來無事,把桌上散亂的麻將一個個舉起來看,手里還舉著一根吃了一半的老冰棍。
一樓的走廊熙熙攘攘,男孩子要在水泥地上拍畫片,女孩子要在水泥地上跳皮筋,馬蘭開花二十一。
二樓的耳背老漢在抖空竹,抖得虎虎生風,他的老伴就站在他身邊,笑瞇瞇地看著他。
幾個已經做完晚飯的女人站在樓道口聊天。孩子和丈夫還沒有回來,她們正抓緊這點時間,享受著她們一天里難得的清閑。
背著池小池的婁影相當顯眼,很快有眼尖的女人發現了他:“哎呀,小池這是怎么啦?”
婁影走近,禮貌地一躬身:“跟朋友出去玩,喝了點酒。”
女人直搖頭:“這么小的孩子,喝什么酒。小小年紀的,等大了胃壞了才曉得后悔呢。”
一旁一個略尖刻的女聲笑著響起:“人說什么,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嘛,跟小偷混在一起,身上難免有點江湖野蠻氣的。”
轉身欲走的婁影腳步略停了停,但只過了片刻,他便面色如常,把池小池背到自家門前,拿鑰匙,開門。
按照慣例,如果這個點不回來的話,婁影的小姨姨夫就不會再回來了。
婁影把在他背上睡過一陣、已然醒了神的池小池放在床鋪上,擰開風扇,掖好被子,說:“你先休息。我出去一趟。”
池小池腦袋還有點暈,只知道面前這個婁哥的身體里是他的061:“婁哥,你去哪里?”
婁影摸摸他汗濕的頭發:“我去找楚姨,把事情說清楚。”
池小池眨眨眼:“以前你說過,不要管她們。”
婁影輕笑:“以前?我是這么說的嗎?”
池小池恍然,拉起被子蓋住嘴,搖搖頭:“不知道不知道。”
婁影被他的模樣逗笑了,捏捏他的臉,又從小柜子里拿出了自己的手機,推門而出。
池小池豎著耳朵,聽起外面的動靜來。
楚姨沒想到婁影會去而復返,而且顯然是沖她來的,靜靜地往她面前一站,她就先虛了兩分。
她壯了壯膽子:“你干什么?”
婁影說:“楚姨,剛才那句小偷,您是說誰?”
楚姨身邊的兩個老姐妹對視一眼,集體閉嘴,準備瞧熱鬧。
楚姨又不是孤身一人,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她也知道婁影不會動粗,便把脖子一梗:“怎么,有膽子偷沒膽子承認?”
“您是說我嗎?”
“我半導體就是在你屋子里找到的,不是你偷會是誰?”
“好。”婁影禮貌地一點頭,把手機遞了出去。
楚姨一怔:“這是干什么?”
婁影:“楚姨,不是說丟東西了嗎?報警啊。”
楚姨:“……”
見楚姨一張臉青了又紅,婁影把手機蓋翻開:“您如果不報,那我就報了。”
楚姨的確有點慌了,聲音瞬間拔高:“你報什么警?你還想賊喊捉賊??”
“您接著說。您的話,我都錄著音呢。”婁影說,“我是不是賊,您心里明鏡似的。您多叫我一聲賊,將來上了法庭,就多賠一千塊錢。您說,何必呢?”
作者有話要說:酒心巧克力池,先到先得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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