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白安憶”說,“是官方異能者的天堂,是他們的能量補充站……也是他們的養殖場。”
就連最后競逐出的勝利者,也會為他們所用,乖乖伸出頭來,自愿上交自由,戴上項圈。
“白安憶”說:“這個計劃,官方稱呼它為‘異能者保護計劃’。”
池小池笑了:“……哈,‘保護’。”
他看向天際,看向虛假的鳥跡,虛假的云彩。
那虛假的一切,美得宛如真實:“……可不是‘保護’嗎。”
池小池想通了很多事情。
反對異能者,也不都是盲目反對。
每一個舉措,都包含有利益考量的成分。
從隱瞞身份開始,不論因為什么原因,白安憶這些“異能者”就已經被社會打上了“罪人”和“不穩定分子”的標簽。
他們要保證監控到每一個異能者,因為一旦“異能者互相殘殺能夠提升能力等級”的秘密公之于眾,難保異能者們不會為了利益,自相殘殺。
所以,為了保護“守法”異能者的人身安全,有關部門需要把這些“不安定”的異能者拘禁起來,“合理”利用進化法則,篩選出違規且無用的異能者,為警備隊提供“養料”,并給出三個存活名額,以此實行精兵政策,壯大異能人警備隊的力量,以便更好維護現有社會秩序,保護聽話的異能人與正常人類。
至于拿這些“異能人”的性命來賭博,不過是追求利益最大化的副業之一罷了。
見池小池的表情,“白安憶”就知道,消化這個消息不算簡單。
即使是他,在看到這個計劃時,也對著電腦屏幕抽了半支搶來的煙。
他們就算成功逃跑,也會淪為威脅社會安定的叛亂分子,會被通緝一世,除非能逃到一個為異能人提供庇護的國家,隱姓埋名,了此一生。
但是,如果向規則妥協,爭取生命,放棄自由,而主動選擇將頭伸入項圈,那白安憶當初的堅持又算什么?
一時間,就連“白安憶”也不知道該怎么選擇了。
他不是一個人,他只是一道影子,因白安憶的存在而存在。
如果是白安憶,他會想要怎么辦呢?
池小池坐在綠洲上,靜聽了一陣風聲。
在此期間,婁影就半跪在他身后,什么也沒做,只是虛虛扶著他的肩。
他心很靜,表情也是同樣。
“白安憶”從旁好奇地看著這一對,覺得他們之間氣場微妙,不似緊張,反倒安寧得很。
這么坐了四·五分鐘,池小池站起身來,婁影也跟著站起。
池小池:“走吧。”
“白安憶”:“去哪里?”
池小池:“解決問題。”
“白安憶”一半驚訝于他的干脆利落,一半又好奇他在這短短幾分鐘內想了些什么:“怎么解決?”
池小池:“殺人。”
“白安憶”:“……你是打算遵守規則,參與游戲了?”
池小池:“不。是利用規則。”
“白安憶”坦道:“我想不到,在這種電車難題下,你要怎么利用規則。”
所謂“電車難題”,存在著許多版本。
大體上,它指的是一臺處于飛馳狀態中且不能停下的列車,正準備經過一處岔道口。而這岔道口分為兩條軌道,一條上只有一個孩子玩耍,而火車原定要行駛的另一條軌道上,則有五個孩子在結伴玩耍。
面臨這個難題的主角,手里握著一個決定生死的扳道閘。
在來不及閃避的情況下,他應該把扳道閘扳向哪一方呢?
這個難題一經誕生,就引發了激烈的爭論。
到底應該怎么解決?
是要尊重多數生命,放棄那一個孩子?還是相信任何生命都擁有同等的價值,干脆不扳扳手,聽天由命?
延伸到眼前的情況,可以類比為,到底是要為了自救,違背原則,犧牲自由,還是為了自由,嚴守原則,犧牲生命?
池小池反問:“你怎么看待這個問題?”
“白安憶”說:“我聽到的版本不是這樣的。這兩條岔道之中,只有一個孩子玩耍的那一條,是一條早已半廢棄的鐵軌;有五個孩子玩耍的,是一條明確標注了‘正在使用中’的鐵軌。也就是說,五個孩子是違反了規則的;而那一個孩子遵守了規則,卻要面臨著被撞死的風險。問,在這種情況下,你要怎么選擇?”
池小池頷首,沒有發表多余的看法:“嗯,我聽說過這個版本。”
婁影說:“我還聽說過另一個版本。那一個孩子是一個品學兼優的好孩子;而那五個孩子是有名的小混混,品行惡劣,學習極差。同樣是問,在這種情況下,你要怎么選擇?”
池小池陷入了靜默。
“白安憶”和婁影都在等待,想知道池小池會給出什么答案。
但池小池卻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抿了抿唇角:“……所以,你們看出來了嗎?”
婁影沉吟。
“白安憶”則挑起了眉毛:“看出來什么?”
“出題的人,在有意往上堆加條件。”池小池說,“他在有意誘導答題人,去撞那五個孩子。”
“白安憶”:“……”
好像……的確如此。
“這就像是小學時做過的應用題,把所有條件都擺得清清楚楚,最終目的就是讓你得出最后那個唯一的答案。這也是出題人要我們做的事情。”
池小池說:“這種刻意堆加條件的題目根本毫無意義。因為條件是無限的,可以無限制地堆加下去。假設那五個人都是惡貫滿盈的殺人犯呢?假設那五個人不死,第二天就會有全球海嘯發生,會死千千萬萬人呢;或者干脆假設,那五個人的存在,會導致地球毀滅呢?你撞不撞?如果不撞,我還能往上堆上無數個‘假設’,直到突破你的底線,誘導你選出出題人想要的那個答案。”
“這和我們面臨的選擇一樣。假設隱瞞身份的異能者有危害,假設異能者的秘密公開會導致社會秩序大亂,所以對不聽話的異能者進行囚禁和處決是有道理的。……這是機構建立者根據條件得出的結論。”
“而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們也會被誘導。要么靠殺人自救,要么靠自殺解脫,要么被別人殺死,因為這是規則,是各種條件堆加下的結果。但我想試試,有沒有第四條路可以走。”
“白安憶”:“什么是第四條路?”
池小池打開了倉庫,滑動著屏幕尋找卡片:“誰出的這個煞筆題目,我就解決誰。這就是我說的,‘解決問題’。”
“白安憶”站在白安憶的角度提問:“如果在這個過程中,需要你殺人呢?你認為這是白安憶要的嗎?”
“白安憶既然選擇回來,那么,他想要的東西已經很清楚的。——他要活下來。”池小池說,“活著本身,就是一件極其功利的事情。而功利意味著,不犧牲一些東西就無法達成。”
他說:“有些事,白安憶說不定比你想得還要清楚。死過一次的人,總該知道,想要安安穩穩地仰望星空,總要腳踏實地地走過那片荊棘地。”
“白安憶”說:“這位實用主義先生,你要清楚,你說的‘解決問題’,可是要解決一整個組織,甚至是一整個國家。”
“我知道。”池小池說,“所以我需要幫手。”
“所以?我們下一步的行動目標是?”
池小池道:“回到d20區,拉攏新隊友。”
“白安憶”越發感興趣了:“……哪里來的隊友?是你認識的人?”
池小池在倉庫里翻找著能夠瞬移的卡片,說:“只是見過而已。不過等我救了他的命,我們就是隊友了。”
“白安憶”一頭霧水:“……嗯?”
在他離開的這一個小時里,發生了什么?
還是婁影替池小池解釋了:“我們在等你回來時,發現森林外有參賽者進來歇腳。”
“你借用了他們的身體,去到他們的世界,這是不可能蒙混過關的。等他們發現隊員死去,肯定會檢查誰來過d20區域。小池說,最壞的,也是最有可能的可能,是你一出去就被發現了,說不定已經有人在查。所以,小池沒有提醒那個誤入的異能者……”
“白安憶”恍然大悟。
他以為自己已經很沒有底線了,直到見到了池小池。
池小池插話說:“說白了,我就是要拉個人做墊背。”
“白安憶”:“你不怕連累那個人?”
“我哥已經解除了他項圈的注毒功能。他至少不會立刻死。”池小池說,“算算時間也差不多了。我們現在馬上動身去救他。”
“白安憶”:“……”
原來池小池剛才發呆,不是在反芻獲得的消息,而是在算計著去救那個被無端拉下水的異能者?
“去得早了,戰斗可能還沒有發生;去得晚了,就來不及了。”池小池說,“只要我救了他的命,他選擇加入我們的可能性大于70%,值得一試。”
“你不怕他是‘鯰魚’?”
池小池取出一張卡片,將那發光的撲克狀物體夾在食指與中指之間,斜眼淡淡地看他。
“‘鯰魚’的目的是殺人,總要設法下手的。這就要看你夠不夠警醒了啊。”池小池笑,“看你的了。”
“白安憶”注視著池小池的背影,突然沒頭沒腦地發問:“……你經歷過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