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大家歇下之前,按慣例定下明哨一名,暗哨兩名,每三小時換一批人。
不等孫諺排班,池小池便道:“11點到2點,明哨是蘭蘭,暗哨是我和谷副隊?!?
正在收拾燒烤架的谷心志聞一頓,手上加快了收拾的動作,將各類器具囫圇一抱,便向外快步趕去。
隊員們面面相覷。
對谷心志其人,他們根本摸不準脈。
與他們結識了這么久,谷心志卻始終游離在他們之外,眼里心里都只剛剛好放下一個丁秋云。
久而久之,隊員們雖都習慣了,但在聽到他以若無其事的態度地說出轟殺新人類這種事,還是忍不住后背發寒。
谷心志卻不能理解隊員們的心情。
準確來說,同理心缺乏的他根本感受不到那瞬間氣氛的凝滯。
在他看來,自己是提了個具有一定可行性的建議,供丁秋云參考而已,既然丁秋云不高興,那他就當做沒說過。
超市只有兩層樓高,丁秋云與谷心志一道在樓頂的制高點蹲守。
今夜格外冷,丁秋云圍了條長圍巾,老板則趴在他腳下為他暖腳,軟乎乎的毛皮輕貼著他的腳踝,簡直是天然的取暖器。
他捧著一只烤紅薯,跟老板分食。
他一小半,老板一大半。
豹子大貓似的蹭著他的腳踝,溫柔地叫:“嗷?!?
池小池溫聲細語地跟它交流,好像真能聽懂它的話似的:“好吃吧,甜吧?!?
紅薯是真的甜,內里的肉瓤被烤得大部分化為糖汁,咬的時候需得小心翼翼,既要防燙又要防溢,所以池小池吃得格外精細。
老板就沒有這等顧慮了,趁紅薯涼了些就一口吞下,剩下的時間就是看著池小池吃,并替他清理流在手指上的紅薯。
池小池動動腳踝,對061炫耀:“六老師你看。我的自動暖水袋?!?
他又伸出手,任它輕舔著自己的虎口:“……自動洗手液?!?
說罷,他又把手塞在豹子毛皮里:“自動烘干機?!?
……語間是滿滿的對他家多功能老板的自豪。
061笑了一聲,謹慎地捂緊了池小池有點涼的手,含笑的聲音在黑夜里顯得寧靜又低沉:“嗯。真好?!?
煤老板和丁秋云玩得好,谷心志早就知道。
剛開始時,他非常討厭這只豹子,但他連表露出“厭惡”、“吃醋”的情緒都不大敢。
因為他再也冒不起一丁點失去丁秋云的風險了。
丁秋云那么寵它,為了讓自己好過點,自己也只能試著欣賞它。
經過長時間的自我催眠,谷心志勉強喜歡上了這頭豹子。
至少它可以保護秋云,成為秋云的一面盾。
但自己不一樣,自己是秋云的槍,獨一無二的那一把。
眾人都去睡了。
明哨設置在超市的正門口,樹枝在下燃燒,嗶啵有聲,顏蘭蘭坐在火堆邊拿粗枝把四周的石頭壓實、聚攏,隨著她的動作,腕上的銀鈴發出細細的叮鈴聲。
谷心志輕聲問丁秋云:“叫我上來,有事情?”
丁秋云特意點他的名,和他一起守暗哨,他猜想,丁秋云是有事想跟他說。
果不其然,拉著老板兩只前爪玩兒對對碰的丁秋云背對著他,道:“嗯。是剛才談起的國家級武器的事情。”
谷心志沒再說話,表情不變,手指卻有些緊張地揪緊了衣角。
他沉默地等待著丁秋云對他的詰責。
丁秋云的口吻依然是他聽慣了的冷冷淡淡:“那個時候,我讓你不要往下說了,是因為我知道你接下來會說什么。你就這么討厭新人類?”
谷心志不能理解地皺起了眉:“新人類和我們不一樣。他們是另一個物種。”
池小池直接反問:“如果有一天我也得了癌癥呢?!?
谷心志愣了幾秒,繼而深深擰起了眉,口吻也冷硬了起來:“你不會。”
“‘如果’。”
“沒有這個如果?!?
丁秋云對他固執的反駁充耳不聞,自顧自道:“那我也會變成新人類,成為你說的‘另一個物種’?!?
谷心志既然不懂何謂共情,那為了方便他理解,就只能拿唯一能與他建立情感聯系的丁秋云舉例了。
果然,谷心志不再說話。
他在想變成新人類后的丁秋云會是什么樣子,竟意外發現,只要那個人是丁秋云,就并沒那么難以接受。
這個發現讓谷心志略感詫異。
丁秋云似乎很能抓住他心防動搖的剎那:“到時候,你會因為我是新人類殺我?”
谷心志最聽不得這句話:“不會!”
……一擊即潰。
丁秋云又自如轉換了語氣,這回柔和了許多,但每個字都壓迫感十足:“像我們這種舊人類,說不準哪一天就會變成新人類。你一炮下去,炸死的人里說不定有我一份?!?
谷心志心都抽緊了。
“不過。”丁秋云說,“你那個提議不算太爛。”
丁秋云上輩子,除了碰上谷心志這個天坑級別的二五仔外,就虧在武器短缺、設備落后上。
池小池太知道他心里的缺憾,所以一直有心替他彌補。
池小池最初搶了軍·火庫,在后來又陸陸續續進入不少軍事駐地,拿走了許多武器,為他的鎮打下了一道堅不可摧的火力環線。
但他并未滿足。
不管是丁秋云和池小池,都太知道想要在末世生存,以消耗品換來的短暫安寧,絕不能稱之為真正的安寧。
因此,池小池從很早以前就盯上了國家級別的武器庫。
災變發生時,在有關部門工作的人馬上意識到情況不對,不約而同地從物理層面上摧毀了所有武器與網絡的連接,包括內部軍網。
這不得不說是明智之舉。一毀之下,所有高精尖的武器都變成了停放庫中靜待銹蝕的鐵疙瘩。
但它們畢竟是極其重要且珍貴的武器,是必須爭取的。
大多數舊人類只顧著逃命與尋找維生的食水,還要提防進化后的動植物襲擊,活下來已是勉強。新人類大多也有自己的家庭,一部分不愿再信任ai,選擇出逃;另一部分為了保護自己的家庭,選擇為ai效力。
ai自然是想要搶奪這些武器,真正扼住人類命運的后頸皮的,卻每每都被負責鎮守武器庫的人設法打退。
這些士兵一方面有責任在身,一方面又想守在武器旁邊,也算有個踏踏實實的倚仗,自然是鞠躬盡瘁。
在還沒遇見谷心志時,池小池就和這些鎮守武器庫的人有過接觸。
他們全部是舊人類,需要維持最基本的生活,因此也有組織專門的物資搜集隊,出外收集食物。
ai則想斷去他們的物資來源,叫他們凍餓而死,不戰而潰,因此,他們的物資車常成為ai麾下的新人類的主要攻擊目標,每次出行都是一場實打實的硬仗。
有次,池小池帶著幾名身強力壯的隊員,進行了近半月的長途跋涉,就是沖著距離他最近的某處軍事總基地來的。
他蹲守在路旁,當了一回捕蟬螳螂后的黃雀,以逸待勞,幫士兵們擊退了來襲的新人類,收繳了新人類的武器,并免費送了些物資給士兵們。
池小池如法炮制,做過起碼三次類似的事情,理由全是“路過”,從新人類那里的收獲也頗豐。
061曾取笑過他,說他光雪中送炭不算,還要從炭盆里摸走兩塊。
話是如此說,但雪中送炭永遠比錦上添花來得令人印象深刻。
池小池敢打包票,經過這三次雪中送炭,自己已經在那處基地的指揮者心里掛上了號,印象也定然是正面的、值得信任的。
這么久過去,看守者內部也被饑餓、寒冷、戰損與病亡消耗得差不多了,該要謀求和人合作這一條途徑了。
而池小池等的就是這樣一個機會。
小鎮的建立和鞏固委實耗費和占據了他太多心力,他也不想過早挑明自己的意圖,因此一直隱而不發,沒想到谷心志竟歪打正著,與他想到了一處去。
不過這也不奇怪。
丁秋云當初喜歡上谷心志,何嘗不是因為一度與他心心相印,意向投契。
只是彼時的丁秋云太過輕信谷心志,沒有發現他和谷心志之間如山海般不可彌合的觀念裂隙罷了。
谷心志愣了很久,才明白眼前人的意思:“你……覺得我說得對?”
“前半段話還是人話?!倍∏镌坡柤?,“后半段,我用腳后跟想也知道你吐不出什么象牙來?!?
谷心志抿著嘴笑了。
他身上有種極致命的清冷少年感,笑起來甚至帶有一絲叫人怦然心動的純真,只是丁秋云并未把目光放在他身上,從懷里取出小酒壺,旋開壺蓋,喝了一口酒暖身。
丁秋云明明白白道:“我是有重要的人要保護,不能讓他們暴·露在危險下。可我清楚,能真正守護和平的東西,不是善良,不是人情,而是畏懼。所以我要武器,要壓倒性的力量,什么都要。我們不主動屠殺,但我們一定要是最強的。”
谷心志定定注視著丁秋云,一字不,目光里盡是癡戀。
盡管他不能明白那是一種什么樣宏大的志向,但既然這是丁秋云的心愿,那就一定很重要。
他自然是主動請纓:“這件事交給我辦,可以嗎?”
丁秋云看了他一眼:“再說吧。我再想想?!?
兩人的氣氛難得和諧,一個抽煙,一個喝酒,盡管仍然靜默,但沒有爭執,沒有對立,這讓谷心志滿心歡喜,偷偷看著丁秋云。
丁秋云似是察覺到目光的存在,歪頭去看他,谷心志則極快調轉開視線,有點緊張地撫著袖口的線,面不改色,心臟狂跳。
他想和谷心志說些什么,又怕自己哪句話說得不妥,破壞了這樣好的氣氛。
過了許久,他才鼓足勇氣,道:“丁隊,你睡吧?!?
丁秋云深呼吸一口深夜的冰冷空氣,口吻已恢復了不冷不淡的調侃腔調:“谷副隊,我們是暗哨。哪有哨兵睡覺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