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池小池在一陣香味中醒來。
廚房方向,鍋碗發出細微的磕碰聲,叮叮當當,人間煙火的氣息格外讓人心安。
池小池起身,穿上對他來說有點過大的棉拖鞋,踢踢踏踏地走出臥室。
這里是濱州舊城區一間老公寓的頂樓,一百平米左右,兩室兩廳。小區不是很打眼的高等住宅區,卻勝在安靜,交通也相當便利。
對一個單身男性而,年紀輕輕,有車有房,冬飛鴻絕對是績優股中的績優股。
剛走到廚房門口,績優股就從里頭走了出來。
績優股:“醒了?睡得怎么樣?”
池小池點頭。
“洗漱柜里有一次性的牙刷和洗臉巾。”績優股手里端著剛炒好的菜,朝衛生間方向示意,“這次沒準備齊全。等你下次來,我給你準備一套長期的生活用具。”
池小池露出了一點拘謹的神色:“不用這么麻煩。”
績優股表示,應該的。
洗漱時,池小池對061說:“我懷疑冬飛鴻是冬歌失散已久的親爹。”
061:“……”其實是我來著。
池小池又合理推測道:“要不然他為什么對冬歌那么好。”
061:“……”因為是我來著。
池小池吐掉嘴里的泡沫:“六老師,這人到底是干什么的。”
“昨天你睡著后,我去查了一下他的情況。”061說,“冬飛鴻,27歲,漫畫家,獨身主義者,沒什么不良嗜好,他的父親跟冬歌的父親年輕時鬧得不大愉快,所以很少聯系。他去日本留過學,大概三年前回國。兩年前出過一次事故,手受傷了,還挺嚴重的。本來打算去國外治療,但當時正好有幾個國際著名的神經專家來濱州交流學習,他就沒出去。”
池小池點頭。
這倒是把冬歌記憶里的那點出入解釋了一下。
人生重啟一遍,難免會有點變數。
冬飛鴻如果出國治手,沒個一年半載是回不來的。
假使他因為這個,借機定居國外,沒有在冬歌最困難的時候現身也不奇怪。
他點點頭:“成。我知道了。”
061:“……”呼,瞞過去了。
池小池洗漱完畢,冬飛鴻也將一碟土豆絲端上桌。
蔥花被油爆得邊緣微微卷起,零星的辣椒碎綴在澄黃勻厚的土豆絲上,兩副碗筷擺得整整齊齊,筷子是紅木筷,碗是青花大肚碗,盛了滿滿的梗米粥,米粒熬得都要化開了。
冬飛鴻說:“飯是昨天你睡覺的時候煮上的,特意晾了一會兒,應該已經不燙嘴了。”
池小池拿起筷子后,他又說:“你們體校周六周日放假沒事的時候,就來小叔家住吧。你這么小離開家,嘴上不說,心里也有點沒著落吧。到小叔這里,有口家常熱飯可以吃,有個暖和的家能回。你覺得怎么樣?”
池小池沉吟。
對于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小叔”,他還不能夠盡信。
但如果他是真心的,這個小叔的出現,對冬歌的成長和教育絕對是有益無害。
他并不急著作答,夾了一筷子土豆,送進嘴里。
然后他整個人僵住了,抬眼看著冬飛鴻。
061與冬飛鴻幾乎是同時發問:“怎么了?”
冬飛鴻拿筷子試了試土豆絲的味道:“……味道還行啊。”
池小池把嘴里的東西咽下:“我吃到辣椒了。”
冬飛鴻笑笑,起身去飲水機那里接了一杯溫白開:“慢點吃,不著急。”
池小池默不作聲地點頭,卻加快了動作,不聲不響地將桌上的菜都吃掉了。
等到冬飛鴻和池小池一起下樓坐上車時,他才把剛才被打斷的問題繼續了下去:“周五下午訓練結束后,我去接你吧?”
池小池系好安全帶,用冬歌的語氣道:“……我要訓練的。”
“總要有張有弛才好。”冬飛鴻說,“家里附近有一個滑冰場。那里的老板是我初中同學。”
房子都建了,再建個滑冰場也不是什么大問題。
池小池想了想,才小幅度點了點頭,算是認可了冬飛鴻的提議。
冬飛鴻一笑,探過身去,把池小池的圍巾緊了緊:“車子有點老了,空調不大好,別著涼了。”
池小池垂下眼睫,長軟又翹的睫毛掩去了他眼里的一點郁色。
目送著池小池進了體校,冬飛鴻進了車里,把車窗上的水汽擦去,準備一會兒找個沒人沒攝像頭的地方再表演個人間蒸發。
無意間,他發現遠處有幾個高中年紀的殺馬特在馬路對面的小巷子口探頭探腦,盯著冬歌的背影指指點點。
然后他們就把他們的烏龜腦袋縮回了巷中。
“他,就那個小子,昨天他把我弟打了。”
“就這娘了吧唧的二椅子?一挑四?”
“夠尿性的啊。”
“可不是嗎?真他媽尿性。我那弟也是個慫的,還叫我別找他事兒,他有人罩。我呸,熊包一個。我虛他?他給我弟弟沒臉,那就是跟我過不去,這事兒能算?”
“那咱們整死他?”
“整。可別往死里整啊,這玩意兒好歹也是個運動員,整殘了,哥幾個也落不著好,削他一頓就得。”
“這學校管得夠嚴實的,不讓進吧。”
“這年紀的小孩兒哪有不溜號逃學的?”
“對,讓你弟給我們盯著。他總有落單的時候。……誰在那兒?!”
幾個人正聊得興起,卻聽一個染銀發的人高馬大的胖子叫了一聲。
他指著巷口說:“剛才那邊一直有個人影。”
其他人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什么都沒看見。
薛一柏的哥哥撇了撇嘴:“你他媽眼瘸了吧。”
銀發胖子一直是面對巷口站的,從兩三分鐘前他就發現巷口處有一團形狀不大正常的影子,然而他沒往“有人”的方向去想。
可就在剛才,那團影子動了。
為了印證自己的說法,他快步趕向巷口,探頭向外望去——
巷口處摞著幾個泡沫箱子。
在胖子被集體嘲笑時,冬飛鴻出現在車子的駕駛座上。
——以前的冬歌被薛一柏欺負得夠夠的,他哥沒插手的余地,因此根本沒有這么一出戲。
遠遠看著那撓著后腦勺一臉費解的胖子,冬飛鴻把車發動起來,隨便挑了一個方向開去。
池小池今天換了一套金紅色的訓練服,來到了訓練場。
穿上冰鞋的那一剎那,一種極其奇異的感覺在池小池心頭燃起。
……像是心甘情愿地穿上了那雙童話里被詛咒過的紅舞鞋,寧愿熊熊燃燒,化為灰燼,也不愿做被人隨意踐踏在腳下的灰塵。
池小池緩緩滑到冰面上,說:“現在只有一首歌能表達我的心情。”
061滿腦子都是水手啊,鄭智化啊,我和我最后的倔強什么的。
池小池唱道:“如果你是一只火鳥,我一定是那火苗,把你圍繞把你圍繞,把你燃燒把你燃燒,耶耶。”
061:“……”講道理,說話就說話,為什么要唱歌。
尤其是最后那兩個耶,堪稱神來之筆,061被耶得整個系統都不大好。
被瑣事分心再加上慘遭魔音貫耳的061忘記了早上飯桌上池小池的那點異常。
而池小池也遵循這具身體的本能,投入了訓練中。
體校里的訓練和文化課學習交織進行,考慮到這些孩子的身體,學校規定每日上冰時間不能超過三個小時。
然而在本能的驅使下,池小池一直跳到了教練來催促他。
期間他重復著同一個動作。
4t。
那個曾經把他跳廢了的動作。
他在冰場的角落一遍又一遍地機械重復著這個動作,跳,摔,再跳,再摔。
小孩子的身體柔韌又輕,摔起來不算很疼,防跌傷的技巧更是每個滑冰運動員都能熟練掌握的。
但每次和堅硬的冰面接觸時,被冰糝的氣味包圍,池小池都有一種想落淚的沖動。
這種渴望和執念源于他體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