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來就覺淺,半夜時分,房門外的細(xì)微動靜把池小池驚醒了。
池小池問061:“進(jìn)賊了?”
“……不是。”061去查探一番后,道,“是沈爸爸。”
池小池有些詫異,爬起身,朝外走去。
眼前出現(xiàn)的一幕叫他有些吃驚。
……已經(jīng)是半夜兩點(diǎn)半,沈父竟然在洗手間里拿馬桶刷刷廁所。
“……爸?”
看到突然出現(xiàn)的兒子,沈父拿著塑料馬桶刷,臉上竟現(xiàn)出幾分羞赧之色:“怎么醒了?我太吵了?”
“沒。”池小池問,“怎么這么晚了還不睡?睡不好,時差調(diào)不過來,對您心臟不好。”
“飛機(jī)上睡得時間太長了,睡了一會兒就睡不著啦。”沈父說,“起夜的時候,我看廁所有點(diǎn)臟了,就順手給你刷刷。”
池小池看向沈父,慢慢扯出一個笑容來。
“您去睡吧。”他去拿沈父手里的馬桶刷,“我來。”
“快了快了。”沈父卻不肯給他,“順手的事兒,很快就好。你身上傷剛好,別累著。”
接下來的十?dāng)?shù)天,池小池和沈父沈母一起度過,期間接受了幾次媒體訪談,隨后便對外表示,需要休息一段時間,請勿打擾。
自從受傷后,周開的悔意值與日俱增。
池小池經(jīng)常能從醫(yī)院護(hù)工那里聽到他的消息。
周開哭了,周開鬧了,周開指著醫(yī)生的鼻子罵,周開求醫(yī)生趕快治好他,周開試圖聯(lián)系公司里的昔日下屬卻吃了無數(shù)閉門羹……
池小池對他的遭遇表示深切同情,并又兌了一張卡。
十幾日下來,他的倉庫庫存得到了極大的充盈。
現(xiàn)在他手里的卡已經(jīng)成功湊滿了一副撲克牌,完全可以拿來斗地主。
在入院的第十六天,大概是總算認(rèn)清了自己變成廢人的現(xiàn)實(shí),弄清楚了其中利害關(guān)系,知道如果不離婚,沈長青可以有一百種方式讓他活不下去,周開松口了,答應(yīng)了離婚。
接赫爾普出院回家的那天,池小池終于放任周開的悔意值登頂成功,得到了脫出這個世界的資格。
臨走前,他特地跟父母打了聲招呼,說身體不舒服,要休息一會兒。
回到臥室,他在床上躺平,伸手按了按自己的胸口。
他對沈長青沒有多余的話要說。
就算要做別人的人生導(dǎo)師,他也更樂意用做的,而不是說的。
程沅那樣的傻孩子還有提點(diǎn)兩句的必要,而沈長青的錯處,也只是一時眼瞎。
相對于很多明明能逃走卻始終寄希望于施暴者能改變的人來說,沈長青已經(jīng)做得很好了。
他對體內(nèi)可能存在的沈長青說:“我要走了。”
他說:“你有父母,有赫爾普,別太恨。”
三年的非人生活,足夠把一個人逼瘋。
世上最可悲的事情之一,便是屠龍的勇士變成惡龍。
池小池把已經(jīng)失去粘性的便利貼紙反手貼上沈長青的額頭,說:“以后如果有機(jī)會,讓我再抱抱赫爾普吧。”
隨后,池小池閉上眼睛,意識從這個世界中抽離而出。
半日后。
從高熱中蘇醒過來的沈長青,抱住看護(hù)在他身邊、急得嘴唇起燎泡的母親,失聲痛哭。
沈母就覺得前幾日表現(xiàn)得云淡風(fēng)輕的兒子有些奇怪,看到沈長青這副模樣,心中一顆大石也跟著落了地。
她撫著他的背,卻哭得比他還要傷心:“好了,好了。囝囝,哭出來就好。”
沈長青好容易緩過一口氣來,伏在母親瘦弱的肩上,偏過臉去,發(fā)現(xiàn)一側(cè)的床頭柜上擺著一張有hellokitty的便簽紙。
那上面寫著一行字。
“路上慢慢走,好人有很多。”
旁邊還畫著一個很丑的笑臉,讓人想到那條品味很壞的金鏈子和龍。
沈長青心中微動,暖意融融地透入心室,在那顆求死了多年的心上燃起了一點(diǎn)心香。
兩天后。
沈長青夾著一個塞得鼓鼓囊囊的大信封,獨(dú)身來到了周開的病房門口,沉了沉氣,推門而入。
起初,沈長青以為自己看到周開會恐懼,會逃避,會兩腿發(fā)軟,但當(dāng)看到床上那個干癟萎靡了不知多少、與自己記憶中的人大相徑庭的遲暮老人時,沈長青釋然了。
……沒有昂貴的香水掩飾,這房間里四處都彌漫著老人身上特有的味道。
那個瘋狂的施暴者,說白了也不過是一團(tuán)到了晚年的肉罷了。
看到來者是誰,清早起來沒來得及梳洗、蓬頭垢面的周開露出了自以為猙獰的笑:“你還知道來?”
這話說得冷森森的,但由于他無法自理便溺,只能靠導(dǎo)尿管排泄,床畔邊掛著的半滿的尿袋,讓沈長青再也無法提起任何畏懼之心。
周開仍強(qiáng)撐著面子,虛張聲勢:“今天敢一個人來了?你的姘頭呢?”
面對熟悉的辭羞辱,沈長青心平氣和得叫他自己都吃驚。
他走到周開床前,說:“你放心,這是我最后一次見你。我已經(jīng)向法院申請了隔離,以后,只要你接近我一百公尺內(nèi),我就有權(quán)利報警。離婚的事宜,我已經(jīng)全權(quán)交給趙律師辦。”
周開瞪著他:“那你還來做什么?”
沈長青動手把帶來的大信封拆開。
“……以前,我總覺得我沒得選。”
“后來,有人告訴我,一切總會有得選的,總會有辦法的。”
看清那信封里的東西,周開的瞳孔猛地一縮。
那是他珍藏的郵票集!父親留給他的郵票集!
他不敢置信道:“……沈長青,你要干什么?!”
“……做我很早就想做的事情。”沈長青說,“我一直不知道,你為什么那么在意這么一本死物,卻把活著的人不當(dāng)人。”
他翻開第一頁,從里面抽出一張郵票。
周開動彈不得,他只能拼命搖頭,臉上浮現(xiàn)出絕望的灰敗之色:“不要……我求你不要……”
沈長青說:“你明明知道‘唯一’代表什么,為什么要?dú)Я宋椅ㄒ坏南M!?
他把手抬高,用左右手一齊捏住郵票邊緣,緩慢地朝兩邊用力。
一聲細(xì)微的撕裂聲,幾乎要把周開的心從中撕開。
“不——”
沈長青盯著他,把碎片擲到他的臉上,取出下一張郵票。
周開控制不住地怒吼,慘叫,最后變成了一迭聲的哀求。
就如同他無數(shù)次曾對待過自己那樣,沈長青沒有理會他。
病房的隔音太好,等到護(hù)士偵測到周開的血壓心跳異常、趕到病房時,眼前的一切讓她吃了一驚。
——一本空白的郵票集被扔在床上,周開正捧著郵票集,渾身脫力,淚流不止。
滿床散落著一片片價值百萬的碎片,隨著未關(guān)的窗戶,被風(fēng)吹落一地。
而屋內(nèi)已經(jīng)不見了沈長青的人影。
沈長青走出病房樓。
赫爾普被沈母牽著等在樓下,它正搖頭擺尾地對一只路過的小母狗示好,但在看到沈長青后,他撒著歡就要往沈長青身上蹦,約束繩被它拉得老長。
沈長青蹲下身來,把臉埋進(jìn)了赫爾普濃密的頸毛里,溫柔又謹(jǐn)慎地蹭了蹭。
他輕聲說:“走,赫爾普,我們回家。”
作者有話要說:小沈最后出了一口氣qwq
周先生生前也是個體面人,大家吐口痰再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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