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屏幕上是汪興業(yè)那本筆記的前三頁。
三個女孩子在一色一樣的大紅背景里瞪著江停,每個人都有著稚嫩卻精致的五官,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她們來自不同的地方,有著不同的姓氏,截然不同的經(jīng)歷和背景;除了都是受害者之外看上去毫無聯(lián)系,但只有嚴?l知道,在隱秘的衣襟下方,她們肩窩處都有那顆詛咒般的紅痣。
如果三個女孩子肩并肩躺在一塊,可能她們紅痣相差的距離都不到兩寸。
江停端詳著手機,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只微微瞇起了瞳孔,良久后他終于用大拇指敲了敲屏幕:“這個姓滕的女孩子怎么沒有地址?”
這時他們要的粥面小菜都上來了,嚴?l一邊用白瓷勺攪拌江停那碗價格四位數(shù)的粥,一邊把老高調(diào)查出的滕文艷的信息,以及小花臂交代的情況都避重就輕說了,并沒有提在筆記本中發(fā)現(xiàn)江停照片這一細節(jié):“現(xiàn)在的調(diào)查重點是滕文艷的身世背景,爭取查出她和汪興業(yè)之間的聯(lián)系。汪興業(yè)是大毒梟的掮客和聯(lián)絡(luò)人,以他為中心輻射出了一張牽涉販毒、綁架、買兇|殺人等等罪行的網(wǎng)絡(luò),我們不能僅僅局限于這個綁架案,而是要把整個犯罪網(wǎng)都打下來。”
江停看了他一眼:“汪興業(yè)的犯罪網(wǎng)絡(luò)明顯超出s省范圍,你一建寧市的想把他全殲?這么有干勁?唔……”話音未落他被嚴?l喂了滿滿一勺海鮮粥。
那海鮮粥的味道確實對得起價格,鮮香得能讓人把舌頭都吞下去。江停猝不及防,被嚴?l連續(xù)喂了好幾口,才連連擺手擋住了下一波攻勢:“放下放下,我自己來……”
嚴?l向后瞥了眼。五星級酒店餐廳裝潢豪華,雅座又有消費要求,因此周遭沒什么人。他瞅準侍應生背過身去的那一瞬間含了口粥,俯身迅速口對口喂給江停,鮮美的滋味混在唇舌間來回推擋,不知不覺全咽了下去。
侍應生轉(zhuǎn)過身,嚴?l舌尖立刻在江停上顎一卷,旋即閃身坐直,滿臉正經(jīng),渾然好似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江停從臉頰到耳根滿面發(fā)紅,侍應生殷勤問:“兩位先生要加冰水嗎?”
嚴?l笑道:“不用,他不熱,是太激動了。”
侍應生不明所以,疑惑地走了。
江停頭也不抬地用餐巾擦拭嘴角:“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官府差役竟在此公然調(diào)戲良家婦男。”嚴?l接口道,“調(diào)戲完了還得回衙門去干活兒。”
江停:“……”
“不干活的話怎么把汪興業(yè)犯罪團伙徹底打掉呢?”嚴?l戲謔地瞧著他,若有所指道:“不徹底打死姓汪的,怎么順藤摸瓜地接近黑桃k,把這個毒梟團伙的所有秘密都大白于天下?”
不知是不是嚴?l的錯覺,江停動作略頓了頓。
“怎么了?”嚴?l不給他任何反應時間,一針見血地問。
江停雙手還維持著拿餐巾的動作,只露出上半張臉,一雙黑眼珠清凌凌地向嚴?l一瞥。正當嚴?l等著他找借口來掩飾的時候,卻只見他向手機相冊揚了揚下巴,放下餐巾,整張臉上神色如常:“我在看這個女孩子。”
是步薇。
“看她干什么?”嚴?l若笑非笑地問。
江停皺起眉,似乎完全沒有感覺到嚴?l話音的異樣,說:“感覺她跟李雨欣和滕文艷都不太一樣。”
——確實不一樣,畢竟步薇是唯一一個在長相上與他神似的,被黑桃k叫出兩個億身價的小姑娘。
他發(fā)現(xiàn)了?嚴?l臉頰肌肉不由自主微微繃緊。
然而下一刻,卻只聽江停輕聲道:“因為只有她在笑。”
三張二寸免冠照上,李雨欣面無表情,冷漠地盯著鏡頭——那是因為汪興業(yè)按下快門的剎那間,她知道她媽媽吸毒,也知道給自己拍照的是什么人,那冰冷表情之后是對生母的怨懟和疏離。
滕文艷拘謹而畏懼,肩膀小心翼翼地縮著——那是因為她只有小學文化,早早出來打工,知道討生活的艱難滋味。不管汪興業(yè)是以什么手段接近她并拍下這張照片的,她感到緊張畏懼、害怕得罪汪興業(yè)是很正常的事情。
只有步薇在笑。
那笑意光看嘴角動作是絕不明顯的,但除了嘴角之外,有種很難描述的神采從少女眼底一層一層地、擋也擋不住地滲透出來,就像深海珍珠即便被放置在昏暗中,都能散發(fā)出人造珍珠絕不能有的溫柔光暈。
汪興業(yè)是在什么情況下給她拍下這張照片的?
拍攝時相機后有什么,讓她笑得那么開心?
“我看到了。”嚴?l邊吃飯邊頭也不抬道,“但這個情況比較復雜,首先步薇被拍下這張照片時她父母已經(jīng)去世一段時間了,汪興業(yè)是以領(lǐng)養(yǎng)人而不是迫害者身份出現(xiàn)在她生活里的;其次她年紀最小,十三歲,還不是知事的年齡,跟十六七歲的滕文艷李雨欣都不同。”
江停緊盯著手機屏幕上少女微笑的臉,閉了下眼睛,幾秒鐘后才睜開,把手機還給嚴?l:“她笑得我不太舒服。”
“唔,我原本是打算明天一早再去醫(yī)院跟她聊聊的。你來么?”
“干嘛叫我去?”
嚴?l沒吭聲,也沒提在醫(yī)院里步薇幾次有心無意的奇怪表現(xiàn)。他從炒牛河里挑出八角丟在桌上,笑著向江停挑了挑眉:“你這才剛過門還沒領(lǐng)證的小媳婦,放心讓老公一人去拜訪女受害人嗎,還不得趕緊跟著?”
江停深吸了口氣:“嚴副支隊,我必須……”
話音未落手機響了,是馬翔。
嚴?l豎起一根食指,微笑而不容置疑地示意江停閉嘴,滿臉都寫著“我說了算”四個大字。
“喂馬翔,你陸顧問正坐我大腿上撒著嬌呢,有什么事?”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陸師爺竟公然調(diào)戲我們官府差役,是道德的扭曲還是人性的淪喪,或者是嚴哥你為了破案終于決定出賣肉體?”馬翔大著嗓門,走路帶風:“要出賣得趕緊,萬一明兒那姓汪的孫子不幸落網(wǎng),你珍藏三十多年的美色就更沒理由賣了!”
“我艸,你這不是在考驗我身為一名人民警察的黨性么,咱們到底還抓不抓汪興業(yè)了。”嚴?l問:“你干什么呢,江陽縣那邊有線索了?”
“沒有!”
“那……”
“兩個月前辦丁家旺胡偉勝制毒案的時候,行動當晚有個狙擊手引爆了緝毒現(xiàn)場,事后綜合彈道復原、治安監(jiān)控、目擊者證詞、以及現(xiàn)場血跡dna等等線索,您讓技術(shù)隊重建了犯罪嫌疑人面部3d圖,交給省廳做數(shù)據(jù)追查……”
嚴?l打斷了他:“不是說省廳完全查不出來,只能上交部里?”
“部里給了個匹配結(jié)果,剛一層層下到咱們市局。”馬翔頓了頓,賣了個關(guān)子:“您猜先前省廳為什么查不出這個人?”
嚴?l手機貼著耳朵,皺起了眉頭。
他能感覺到江停的視線從側(cè)邊緊盯著自己,但他就像沒看見似的,中指輕輕敲擊桌沿。沉吟片刻后某個猜測在腦海中漸漸清晰,不由吸了口氣:
“……他是外籍?”
“對!”馬翔無奈道:“搞了半天那龜兒子根本不是中國人,他是緬甸華裔,因為殺人走私在緬甸留過大量案底,他娘的是個職業(yè)慣犯!”
“把他的案底資料發(fā)過來。”嚴?l當機立斷吩咐,緊接著仿佛純粹順口般帶出一句:“正好你陸顧問在,可以讓他幫我們看看,說不定他知道其他線索。”
江停擱在桌面上的手指極輕微地一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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