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完了沒有?”他冷冷地問。
楚慈一聲不吭,丁當抖動的頻率連肉眼都看得出來。
“你,”王樂用槍口指了指楚慈:“跟我出來。”
市局,審訊室。
嚴峫拉開椅子,用眼神示意高盼青不用記錄,然后坐了下來。
丁家旺被銬在鐵桌后的審訊椅上,不知道是因為姿勢太不舒服,還是死到臨頭加倍的瘋狂和恐懼,他整個人看起來似乎格外衰老,所剩無幾的頭發垂落在額前,擋不住從骨髓里一絲絲滲透出來的沮喪和頹敗。
——但有經驗的刑警都知道,像丁家旺這種堅信自己不會被抓的,往往越到這時越嘴硬。因為他潛意識里不肯相信自己會失手,總覺得只要再頑抗下去,只要咬緊牙關不給口供,事情就還會產生一絲飄渺的轉機。
“你們不去找我女兒,還在這里干什么?”丁家旺嘴角動了動,拉出一個類似于嘲諷的笑容:“想逼供?還是準備了什么假證據來訛我?沒用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不愧是工程師,可能是制毒團伙里最有文化的人,竟然連警方有可能詐供都想到了。
但嚴峫卻很放松,倒了杯水說:“咱倆聊聊唄。”
丁家旺警惕地望著他。
“不用這么提防,沒想讓你說什么,你老婆把能說的都說了。”嚴峫當著他的面喝了口水,一笑:“雖然她知道的東西很有限,但勉強也夠拼湊出個大概——所以現在呢,不用你開口,我說,你聽就行。”
“……”丁家旺還是不吭聲,似乎已經預料到他老婆有可能扛不住審訊,并沒有多少驚訝的表示。
“你們這個團伙首先是你、電工王樂、保安主管刁勇三個人出于工作關系而構成的。有著非法制槍案底的池瑞屬于‘外人’,他之所以會加入進來,我猜應該是他喜歡去棋牌室,暗中參與賭博,在賭桌上結識了電工王樂的原因。”
“在團伙成立最初,你們的主要勾當應該不是制毒,而是偷運化工廠的各種原料來合成一些管制藥品——阿得拉,莫達}非尼,氟硝|安定等,最多再加點mdma——但這些非法處方藥帶來的利潤非常有限,即便你們不斷把氟硝|安定等‘迷|奸藥’兜售給三春花事這樣的非法色|情ktv,所得收入還是捉襟見肘。”
嚴峫身體微微前傾,十指交叉,結實的手肘撐在桌面上:
“直到你們認識了三春花事的老客戶,胡偉勝。”
丁家旺的呼吸終于急促起來。
“胡偉勝曾經在一個極有勢力、隱藏極深的大毒梟手下做過零售商,雖然現在脫離了那個組織,但他偷偷帶出了某件東西。”嚴峫一字一頓道:“你從這件東西上發現了商機,正式開始制毒。”
審訊室外,技偵處:
“烏海工業區跟加工包裝有關的小規模私企及廠房共有三十三家,以池瑞曾經出現過的加油站為圓心,直徑四十公里以內的數量為十八家。”
“黃主任的定位來了!王樂于前天傍晚八點半最后一次打電話給家人,手機信號地點在烏海區平莊富友路以北郵政局附近!”
“那么以郵政局為圓心,直徑四十公里以內的加工包裝廠共有六家,如果跟先前池瑞出現過的加油站周邊進行交叉對比——”
“三家!將嫌疑人池瑞及王樂兩人的行動范圍重疊后,最后還剩三家加工廠房!”
“列出這三家工廠的注冊信息、地理位置和詳細地形圖,”黃興從座位上站起身,沉聲道:“總結出名單來,發給嚴副支隊。”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審訊室里響起丁家旺渾濁的聲音,說:“我沒有制毒。”
“你有沒有制毒在充足的證據鏈形成前都只是我的推測,當然,說猜測也行。不過我說了咱們現在只是聊聊,不記筆錄,所以你也不用太緊張。”
嚴峫調整了一個更舒適的坐姿。
他剪裁精良的襯衣貼合在身上,完美勾勒出寬肩窄腰和肌肉曲線,袖口卷至結實的手肘,十指放松交叉,腕表盤上精致復雜的懸浮陀飛輪在光線中異常顯眼。
有時嚴峫進了審訊室,就不太像個刑偵副支隊,倒更像一名冷酷專業到令人心生畏懼的律師,連微笑的表情都透出絲絲血腥氣來。
“你女兒丁當和胡偉勝交往的主要目的是為了他的販毒渠道,更進一步說,是為了胡偉勝藏起來的這包東西。作為專家,你從第一眼開始就知道了它的價值,你意識到如果能解析出這種新型毒品的結構式并實現量產,你們甚至有可能建立起一個地下毒品之城——”
“但事與愿違的是,你的學術能力配不上這份野心。”嚴峫微笑道,“馮宇光的尸檢結果顯示出了致死量的東莨菪堿,而我確定胡偉勝手上那袋真正的藍色粉末是不會把癮君子毒死的。也就是說,你的仿制品完全失敗了。”
聽到藍色粉末四字的同時,丁家旺的身體明顯一個劇震。
“所以當你發現楚慈有可能察覺化學原料失竊的事情后,你主張不把他滅口,而是把他擄走。因為你已經非常明白自己的天賦有限,可能在有生之年都無法對這袋珍貴的藍色毒品樣本實現量產,所以急需這名二十一歲就在全國頂尖學府念完碩士的高材生來從旁協助。”
丁家旺的臉色越來越灰敗,冷汗簌簌而下,不一會就濕透了后背。
“……你說的這些都是胡編亂造……”他嘶啞地喃喃道:“我帶的實習生盜竊了管制化工原料,跟我沒關系……”
“你最好再考慮一下,丁工程師。”
嚴峫眼神鋒利但語氣平淡,一字一句都緩慢有力,似乎能活生生釘進丁家旺的腦髓里去:“綁架尚能轉圜,但要是楚慈死了,整個事情的性質就變了。全力配合警方可以爭取減刑的機會,你還有老婆孩子,為什么一定要奔著死路去呢?作為有文化的人,不妨再多考慮幾分鐘,算是我最后一次給你的機會。”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漫長得如同永無盡頭。
“我沒有販毒,”丁家旺神經質地擰著手銬,在嘩嘩聲響中機械重復道:“沒有,我沒有制毒,快放我出去……”
嚴峫微微一嘆。
就在這時藍牙耳麥里響起了馬翔的聲音:“嚴哥嚴哥,我們把刁勇提出來了,待會就到審訊室!”
“知道了。”嚴峫放開耳麥,轉向丁家旺,不乏遺憾地聳了聳肩:“沒關系,雖然你選擇放棄這個機會,但會有人爭著搶著要的。”
丁家旺似乎感覺到什么,驚慌地抬起頭,只見嚴峫站起身拍拍高盼青:“上吧。”
高盼青一點頭:“沒問題嚴哥。”
丁家旺下意識地:“什、什么?”
“你以為我們真想從你身上打開缺口?不,警方對犯罪團伙中哪種人最容易心理崩潰是有專業側寫的,我們的目標從最開始就不是你,而你教科書一般的負隅頑抗也沒讓我們失望。”
嚴峫站在門口,回頭一笑。他五官非常俊朗,但這笑容看起來竟然有幾分專橫的匪氣:
“打個賭吧,十分鐘內,我就能讓那個保安主管刁勇竹筒倒豆子,連你們的制毒工廠里有幾窩耗子都給我吐出來——老高,幫他開始計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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