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第二天,雪停了,褚韶華又來了一回。白太太聽下人回稟,都有些不忍,在婆婆跟前勸道,“母親,這陳少奶奶很是個和氣人,來這好幾遭,倒沒提過她家那賬的事。咱家跟他家衣料鋪子拿料子也好幾年了,媽,他家這筆倒也沒多少,要不,就先給她結了這一筆。”
白老太太不似白太太這般溫柔如水的性情,這位老人家依舊梳著前清時的舊髻,髻上插一金扁方,額上圍的是白太太親手做的狐貍毛昭君套,一張圓團團的臉卻不顯絲毫和氣,尤其那一雙眼角下垂的眼睛看人時,總似如刀鋒利箭一般,似是能把人心肝看透。白老太太冷笑,“這也不過是苦肉計罷了。頂風冒雪的過來幾日,就要給她結賬,你知道外頭那房的賬有多少!再這樣下去,家都要給那小婆子糟耗光了!”
白太太平生最怕這個婆婆,見婆婆厲喝,當下身上一抖,不敢再亂說話。
倒是白太太不過六七歲的女兒,此時穩穩的接過丫環端來的姜茶,伶俐的遞了上去,脆生生的說,“祖母,喝茶!”
自白老太太來了京城,約摸是人老寂寥,白老太太就把這唯一的孫女接到身邊撫養。望一眼這無用的媳婦,白老太太接過孫女捧上的茶,眼神落在孫女細致俏麗的小臉兒上,不由帶了幾分暖意。媳婦這般無用,倒是這個孫女有幾分像自己,頗有可教導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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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家是真的把褚韶華惹火了,褚韶華甭看就是鄉下出身,卻生性強勢,脾氣也大。她自認不是個不講理的,可白家卻是這般倨傲,她幾番上門,卻是連見都不肯見,褚韶華可不是只一味會用苦肉計的人。白老太太若這樣想她,真是把她想低了。
褚韶華回家后,當晚與大順哥商量后,叫了陳二順過來。陳二順是極少到兄嫂的屋里來的,他是個有些小機伶的性子,知道大哥娶了嫂子就與以往不同了,而且,嫂子性子厲害,在他面前十分尊重。故,陳二順對褚韶華這個嫂子也是極尊重的。要不是陳大順拉他坐炕上,陳二順就要坐到炕下頭的椅子上去了。
褚韶華笑著端來茶,兄弟二人手邊兒一人一盞,“二弟只管在炕上坐,炕上暖和。”
陳二順道謝接了茶,褚韶華生產后,并不似尋常婦人就癡肥起來,依舊是極細瘦的腰身,只是胸前鼓脹了些,再加上如今城中越發流行修身的旗袍。褚韶華的衣裳并不就嚴絲合縫的那樣顯著線條,卻也是纖秾合度,該寬的地方寬,該瘦的地方瘦。此時遞給陳二順茶,陳二順只覺一股暗暗幽香襲來,一雙眼睛都不知往哪兒看了。
褚韶華天生就是個愛美的講究人,再加上來北京后開闊眼界,著實見識不少。她也沒有買什么不得了的東西,但如雪花膏、洗頭粉、牙粉、頭油這樣的東西,褚韶華也都會置辦起來。她又是個極干凈的人,洗涮極勤,莫說較之粗壯的宋蘋,就是較之尋常的北京女子,褚韶華也是極洋氣的那類人。她并未用過香水,這大約是她身上雪花膏、頭油或是什么的味道吧。
褚韶華瞧陳二順有些不自在,以為他是在兄嫂面前拘謹,就直接說了,“叫二弟來,是有事想跟二弟打聽。”
陳二順忙道,“大哥大嫂只管問。”
褚韶華就問了,褚韶華與陳二順打聽的是白家老太太、太太都是什么出身。陳二順不敢直視褚韶華軟花嬌玉一般的臉龐,只管盯著小炕桌兒上的煤油燈,定一定神,方開口道,“我與白廳長小夫人的哥哥認識,聽說白太太是白家老太太的娘家侄女,要說出身,也是大戶人家,白老太太是湖南人,聽說與左宗棠大人還是兩姨表兄妹。白家以前是做官人家,后來皇帝遜位,這些官宦人家就不如北洋這些人吃香了。白廳長是往日本留學回來,聽說極得大總統器重,這幾年升到了廳長。”
褚韶華并不大關心白廳長,主要是打聽白老太太、白太太,“娘家可有什么顯赫人物?”
陳二順搖頭,“這倒沒聽說過。要我說,倘白太太娘家人能干,白廳長大概也不敢這么名目張膽的給小夫人在外置宅子。”
“可白家若是尋常,白廳長何不將小夫人光明正大納到家去?”
陳二順卻是知道根由的,道,“我聽小夫人的哥哥說起過,當初白老太太替白廳長跟自家哥哥提親,是做過承諾的,說四十無子方可納小。為這事兒,小夫人一直不能光明正大的進門,只能在外沒名沒份的懸著,可是沒少同白廳長生氣。”
褚韶華睫毛一眨,一雙杏眼在暗黃的油燈下卻如同會發光的寶石一般瑩瑩,褚韶華立刻抓住要害,“這么說,小夫人也是愿意進門兒的?”
“自是愿意。”陳二順唇角一翹,不覺看向褚韶華,只覺為昏暗的油燈下,嫂子整個人似暗夜中的星辰一般,一時失了神。他反應極快,面兒上只作皺眉思量狀,半晌方道,“白廳長這樣的官位,能入白家門兒,小夫人以后半后也有靠了。”
褚韶華便心中有數了。
這個計劃是褚韶華提出來的,白家實在不識趣,褚韶華不準備再等下去了。因陳二順與白家小夫人的兄長相熟,褚韶華不管這位小夫人和她這“哥哥”到底是親兄妹,還是一對皮條客暗娼的關系,總之,她要把自家錢要回來!
眼下,卻是要推小夫人一把!
褚韶華同陳二順道,“二弟,明天你親自過去,必要見這位小夫人一面,問她一句話,是不是真想進白家的門?如果她想,告訴她,我有辦法!”
白老太太不是說這位小夫人不是她白家的人嗎?她就讓小夫人光明正大的進了白家的門,看白家還有什么話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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