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遠的夜空,大雪紛紛揚揚地落下,屋頂枝頭很快積起了薄薄的一層。
昏暗的街巷里,石庭堅靠著墻壁,冷得渾身抖,讓身軀縮在雜物堆積的暗影中。相府外的人群被火炮驅散以后,石庭堅捂著傷口,勉強跟著人群離開了朱雀街,他先逃到州學,卻現學舍已經空無一人,石庭堅不敢逗留,城內已到處都是禁軍,城門附近的巡兵更多,他不敢出城,一路躲躲藏藏,逃到了太平坊這處陋巷。
不遠處巷口外,溫暖的火光閃爍,人聲喧鬧,石庭堅牙齒咯咯作響,只能盡量蜷曲成一團。他盯著那團火光,目光中既有仇恨,也有恐懼,一閉上眼睛,他就看到張蔚滿臉鮮血仰面躺在地上,想起那些倒下的人,他覺得自己是個茍且偷生的人,上臂傷口的陣陣灼痛,霰彈子沒有及時挖出來,傷口周圍已經有些紅腫了。
巷口隱約傳來人聲:“大帥有令,將士不得擅入民宅,只能在屋檐下宿營。”
“各位善鄰,朝廷宵禁,務必”
“奸人出沒,可鳴鑼示精,讓禁軍進來搜捕緝拿!”
忽然,軍卒中爆出一陣巨大的歡呼聲,似乎是有什么事情生,石庭堅心生怪異,探頭朝巷口望去,只見一員大將騎正馬穿過長街,一群頂盔貫甲的將領簇擁在他身旁,這大將自己卻是一領常服白袍,仿佛赴宴來歸來,偶遇風雪一般,外披了一件朱紅大氅。所過之處,禁軍爆出巨大的歡呼聲,“趙帥!”“趙帥萬勝!”“趙節帥萬勝!”
“原來是他。”石庭堅眼中迸出憤怒火花,牢牢記住了這個人。
趙行德似有所覺,經過巷口時朝里看了一眼,只見雜物堆積,小巷狹窄yin暗。他自嘲似搖了搖頭,冥冥之中,無愧于鬼神,然而,對于那些死者傷者而,或許也是如此想。是非難辨,但在這位置上就要有擔當,優柔顧慮,唯有以劍斬之。護軍使馮澯問自己,倘若十年之前,自己站在對面,又當如何自處?人非圣賢,誰都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是否一定是對的。道路遙遠,既阻且長,但卻不能因此而駐足卻步,只是盡力去做,哪怕是做錯了,雖死而無悔。
“武昌侯,這是兵部撥下的棉衣棉被,給將士們御寒的。”
趙行德抬起頭,一名書吏正候在道旁,捧著一份文牒。在長街的另一頭,十幾輛大車緩緩駛過來。隨著這場大雪,氣候驟然變得寒冷,趙行德約束將士不得擅入民宅,又派人向兵部索要棉衣、柴炭犒軍,沒想到兵部的反應這么快。鄂州府賑濟災民也有這么快就好了。因為家室被搶掠焚毀,也許不少小康之家,從此陷入貧困。
禁軍不擅料理民政,為防意外,兵部和鄂州府盡可能多地派出書吏、衙役協助。這樣的下雪天氣,他們也不得不和東南行營的禁軍一樣露宿街頭。書吏穿著件夾襖在街頭,已冷得面白唇青。無家可歸的百姓處境之艱難,可想而知。
“劉大人有心,趙某代營中將士謝過。”趙行德微笑道,“你也辛苦了。”
“下官不敢,”書吏謙道,又多了一句,“這些棉被棉被,是丞相大人親自吩咐下的。”
“哦?”趙行德微微一愣。陳東素來推崇六部各司其職,而宰相問牛不問人。從前禁軍的糧餉,無論多么緊急,都是由兵部管轄。這一場動蕩,也許讓陳東的心態也生了微妙的變化。“傳令各部,能擠便一擠,多余衣被、糧食,”趙行德沉聲道,“先分給災民,再跟兵部報備吧。”他抬頭看了看天空中飄落的雪花,“這樣的天氣,一夜也許就凍死不少人。”
“是,節帥。”馬援大聲領命道。他立即派出十幾個旗牌官出,分別通知各個方向的指揮。馬援會鄂州后,便分到行營做參謀官,趙行德點將時,讓他當前軍副將,馬援也毫不猶豫地接受了。大軍入城平亂,東南行營中的統制、指揮使等將缺席,趙行德等于是直接調遣各個指揮,馬援等副將、參謀官的功不可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