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軍撤走后,汴梁本已成為一座空城,但留守司大量遷移百姓進城居住,已使城內的人口迅增加太學一百二十齋,大半毀于戰火,剩下的住進了百姓,通常兩人一間的齋舍,如今有的要住七八人不光汴梁,整個河南都是如此,為防范強盜的騷擾,屯田官約束百姓修筑寨子,集中居住在一起天色拂曉之前,百姓最遠要走上一個時辰,方才到達他們耕種的田地,而日近黃昏之時,這些百姓又回到寨子里居住用這樣釜底抽薪的法子,將遍布河南的盜寇迅平定下來之后,留守司衙門不但仍然維持了禁令,而且督促各地屯官將城寨繼續加固加厚,并頒布了擴建房屋的營造法式于是,整個河南地面,一入夜里,城內嘈雜擁擠不堪,城外猶如鬼蜮一般,在官府的保護之外愈沒有人敢在各城池、寨子外面單獨居住了
漕運貫通之后,曹良史同糧船隊一起出,在淮水換冰爬犁駛入汴河他心事重重,一路上眉頭都緊皺著這一次北上,除了押運糧草外,還有觀察河南局勢人心的重任,沿途所見,只覺滿目瘡痍,不知何時才能恢復元氣,進入東京城內,這種感覺越明顯,也越能體會到趙行德維持河南局面的不易尚省、開封府、以及六部等衙署都被遼軍焚毀殆盡尚有部分皇宮殿宇殘留,但卻不可能作為衙署東京留守司只能設在僧眾逃散一空的佑過寺內,反正殿堂里的各類佛像要么被遼軍搬走,要么被搗毀成瓦礫,東京留守司各衙門往里一搬便可署理公事
“安撫河南,元直功不可沒”曹良史坐下來,連茶水也沒喝一口便道,“但是,朝中有人彈劾你施政與朝廷體制不符我朝之制乃是文武殊途,層層制衡從上往下,監司下管路,路下管州縣,州縣下管大小保正,保正抑勒百姓而從下往上,鄉耆申于縣官,縣申于州,州申于轉運、提點刑獄司此外,鄉有長,保有正,雖非正役,亦為國家常制如今河南之地,雖州縣官依舊,但朝廷權不下州縣,州縣以下,鄉長、里正、耆長盡廢之以屯官、營官、護民官等兼理軍政,恍若五代之時元直你有什么要說的嗎?”
“屯田之事,自然要用屯田之制”趙行德笑道:“世易時移,豈能刻舟求劍”
“朝廷體制不是兒戲,”曹良史嘆道,“我們不能授人以柄”
“維護朝廷體制?”趙行德搖了搖頭,反問道,“那些彈劾攻訐趙某之人,恐怕是口是心非晁兄,非是我一意孤行,只是若遂了他們的愿,則河南民心盡失,土地亦不保河南缺人,缺糧,缺錢,現在唯有田地坦白說,我要用田地拴住人心,籌足錢糧非如此,不能將百姓牢牢抓著,若像從前那樣,且不說官軍如何,百姓又是一盤散沙,遼人一旦渡河南侵,驅之易如驅牛羊不但不能恢復河北,連河南都保不住”說完后,趙行德長長嘆了口氣,目光望著窗外,大雪將松樹枝頭沉沉壓了下去
這些天來,他夙興夜寐,全力以赴地籌措糧餉,料理軍民事務雖然有諸多幕僚部署分擔方面,但總攬全局也將他整個人差點累趴下了諸種事務剛剛走上正軌,東南州縣又有彈章飛報,進而傳出兵部尚曹良史北上,有可能取而代之的風聲那些在朝中攻訐趙行德之人,大部分是南遷的富戶士人趙行德收復河南后,將田地賤賣給百姓,這些人手中地契、房契雖然沒成為廢紙,卻只能換得留守司衙門的一紙欠條原先家有良田千畝,甚至地連州縣,富可敵國的大戶人家自然不肯干休這些人在朝中頗有勢力,先抓住河南施政不合朝廷體制這點鬧起來另有一些士人翻出當初屠戮僧眾的案子,指責趙行德草菅人命,要朝廷給天下人一個交代而各州縣士人之中,仰慕趙行德之人也為數不少,各地州縣學里幾乎吵成一片,鬧得沸沸揚揚陳東雖然信得過趙行德,但還是特意讓曹良史到河南觀察一下形勢,畢竟他有夏國的身份
安靜了許久,曹良史方才打破沉默:“趙兄,我問你一句,當初收復中原之時,你遣使來告,若錢糧不濟,就要向夏國借糧可是當真準備如此?”當時理社正與侯煥寅相持不下,曹迪又封鎖了北上的道路趙行德雖然只傳來一個口信,吳子龍卻不得不辭官換上了鄧素做禮部尚,天子下詔說和,方才暫時平息了兩黨之爭因為此事,吳子龍卻將趙行德恨上了陳東和曹良史也對趙行德也增加了幾多疑慮,擔心他突然裹挾整個河南倒向夏國
“曹兄,”趙行德深深呼吸了一口空氣,坦然道,“你我既習黃夫子之道,當知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亦非一朝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故而,得人心者得天下,若朝廷體恤這一方百姓,則人心穩固,曹兄自不必有此一問若朝廷不錢糧,坐視河南生靈涂炭,曹兄又何必多此一問?”
曹良史面色一僵,雖然沒有反駁,但眼中卻浮現濃濃的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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