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樊乃大軍城高池深,糧草積儲也不少。但大軍屯駐之地,糧草用度非小,往常都是由東南州縣轉運而來,而鄂州扼在漢水和大江交匯,乃是轉運軍糧的必經之處。當陳東和岳飛在鄂州倡義舉兵,尊天子不奉亂命之時,劉延慶還在返回襄陽的路上,便交代部將準備順流奪取鄂州。這里面既有各為其主的意思,也是為了保全自身的糧道。誰料想,當大軍抵達襄樊后,便遇到了陳東的使者。陳東承諾不截留東南州縣送給襄陽的軍糧,甚至連荊湖北路該供應的軍糧也一粒不少,相應的,鎮國軍愿和東南行營相安無事,齊心對付北虜。
這樣一來,劉延慶便又動搖了。他尊奉趙杞為天子尚可說是權宜之計,若舉兵攻打陳東的話,在汴梁就全無轉圜的余地了。最為重要的是,現在北邊情勢也頗為詭異。耶律大石雖然俘獲了大宋君臣,但遼兵始終駐扎在汴梁城外,除了趙柯仍被扣留在遼軍營中,如趙質夫、秦檜等相公,幾乎所有朝廷重臣都還在汴梁視事,大宋朝廷仿佛還在照常運轉一樣。這種局面讓宋人格外無所適從。就是蔡京眼皮底下的江淮一帶,也有不少州縣仍然接受汴梁“借兵平逆”旨意,為南下的遼軍提供糧草。不久前李進孔彥舟裹挾數萬在金陵作亂,也是以尊奉汴梁的名義,頗為蠱惑人心。現在情勢似乎還有和議的可能,趙質夫和秦檜等人正在全力和北虜媾和,如果真的議和成功的話,那趙柯立刻就轉危為安。而趙杞、曹迪、蔡京等人就真成了亂臣賊子了。在朝廷和遼軍聯兵攻打之下,劉延慶不信洛陽和太原能撐得住。
在戰場上面,最不畏死的人往往最先死。所以,劉延慶雖愿部屬拼死為他打仗,但自己卻是再謹慎小心不過。鎮國軍實力不弱,又有大義名分,不到萬不得已,劉延慶也不愿和鎮國軍拼個死活,白白耗損實力。畢竟他和岳飛都是朝廷的將領,不是爭奪地盤的亂世諸侯。
隨著遼軍大兵壓境,劉延慶的心思又有變化。遼軍號稱三十萬之眾,南下氣勢洶洶,東南行營現有十萬兵馬,而鄂州鎮國軍北上本部只有八千人,強弱之勢懸殊。襄陽地處江淮上游,乃兵家必爭之地。此地易守難攻,再往北的中原則是易攻難守。南兵奪得襄陽后,可以此為根據北伐,收復河南河北。北兵若得襄陽,憑借漢水和大江轉運糧草,大軍可以順流而下,席卷江淮。
但是,遼軍有必得之志,劉延慶卻沒有必守之心。他反復考慮的,仍是強弱懸殊。他出身河北,向來以為天下兵精銳莫過于河北,天下城池堅固莫過于汴梁。然而,以河北行營之強兵,以汴梁城之堅固,仍是不能抵擋遼軍,憑什么十萬東南兵馬就能守住襄陽呢?這時候,劉延慶便又想退到鄂州了。他隱隱約約知曉,割讓河北議和被遼人拒絕后,因為遼軍透露出要放趙柯回汴梁,班師河北的想法,有人現在已經在考慮將和遼人劃江而治,南人歸南,北人歸北的說法,那時候,襄陽對劉延慶來說,反而成了雞肋了。普通百信不知,襄樊水軍已經在收集漢水船只,準備運載大軍前往鄂州了。這時,在劉延慶眼中,鄂州的烏合之眾又不足為畏了,到時候給岳飛一個裨將的官職便罷。
“可惜了一座堅城啊,就是離中原太近了些。”劉延慶嘆道。這襄陽城磚上的斑斑青苔,底下都是歷朝爭奪此城的箭痕血跡。他注目漢水北岸,忽然,樊城的城頭燃起一團狼煙,三根煙柱筆直地沖上天空,在湛藍的天幕映襯下顯得十分猙獰。
伴隨著狼煙升騰,堆積在漢水北岸的百姓們陡然將騷動起來,而百姓們則爭先恐后地涌向岸邊僅存的幾條渡船,有的人甚至被擠到了漢水里,還有人跳進了尚且寒冷刺骨的河水企圖游過漢水,漢水北岸仿佛下餃子一樣都是人。他們驚慌失措的叫喊、爭執,嘈嘈雜雜的人聲鼎沸,隔著漢水的襄陽城頭都聽得清清楚楚。百姓們不知北虜何時會進逼樊城,但遼賊的陰影顯然已經籠罩了所有人。
望著騰起的狼煙,劉延慶臉頰微微抽動,他身旁的黃湛和丁幾道更是臉色大變。
這還是王彥主持東南行營時營建的烽燧。不管州縣鄉野,每三十里筑一座烽火臺,以防賊寇。三炬狼煙,代表的是三千以上敵騎已迫近樊城。自從遼軍多是輕騎,對沿途宋軍據守的城池,大都以汴梁詔書勸降為主,因此進軍急。鄧州知州許約和兵馬荊還沒有倒向北面時,樊城就現了遼軍游騎出沒的蹤跡。狼煙時時燃起,短短十多天,便從最開始代表的五百騎入寇的一炬狼煙,到千余騎以上兩炬狼煙,再到三千騎左右的三炬狼煙。
望著漢水北岸爭先恐后要往南岸逃命的百姓,劉延慶不禁打了個寒戰。若這三千騎只是前鋒兵馬的話,那遼軍大兵和襄樊已近在咫尺。固若金湯的襄陽城,其實也是危如累卵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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