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玄素沉默了,確信趙行德不是開玩笑之后,饒是頗有城府如他,也從內心生出一股子憤怒。每個人表達憤怒的方式不同,若是張六哥,說不定,就陰陽怪氣地堵上幾句話,高伯龍會毫不留情地把圖樣撕成碎片摔在趙行德臉上,許德泰說不定要和趙行德絕交,而王玄素則是叫上了其他漢軍將領,來到韓凝霜面前,將趙行德畫的這座亂七八糟的南山城池圖樣攤了開來。
“這就是趙先生為我們繪制的城池圖樣?!蓖跣氐卣f道,臉上看不出喜怒。所謂事實勝于雄辯,大概就是他現在這個做法。韓凝霜和其他幾位漢軍將領湊了上來,初時有些驚奇,隨即,韓凝霜的額頭皺成了一個川字。片刻后,張六哥嘖嘖贊道:“哎呦,這家伙曲曲折折的,修園子嗎?”許德泰嘆了口氣,高伯龍臉現怒意,沉聲道:“趙先生,這圖樣到底是怎么回事?”
士可殺不可辱,這不是明擺著小覷漢軍眾人么?平心而論,如此至關重要的城池圖樣,請趙德來畫,本身便是極大的信任和看重。而趙德既然答應此事,就該認真做下來,而不是如此玩笑般的應付。天下城池大都方方正正,偶有特殊的形狀,只是為了要利用山川河流之勢而已,而趙行德所畫這城池樣子,若是當真營建出來,只怕就連契丹人也要引為笑柄。
“趙先生,這圖樣是怎么回事?”韓凝霜問道,帶著濃濃的疑惑不解,語氣比高伯龍要緩和許多。
“這個,大概,這么回事......”想了半天,趙行德還是決定用事實來說話,他站到圖紙前面,理了理思路,帶著一絲質樸的笑容。
“先看這里,姑且還是叫做馬面吧,因為馬面修筑的很大,如果敵軍不攻打馬面而直撲城墻的話,就會受到三面城墻上的火炮和弓箭的打擊。而且連結馬面的城墻很短,城墻下面空間太狹窄,撲城的軍隊擠在這里,跟排著隊等死差不多。所以如果敵軍不太愚蠢的話,肯定是要先攻打馬面的。也就是,這兩面城墻。嗯,有問題嗎?”說著他抬起頭來,看了看眾人,這是很早以前養成的一個習慣了。
眾漢軍將領相視無,高伯龍“哼”了一聲后,許德泰好意提醒道:“趙先生,馬面的話,不都應該是方形的嗎?”趙德所畫那城池,本來應該四四方方的馬面卻憑空支出一支大角,看著真是讓人難受。
“是這樣的,”趙行德善意地點了點頭,取出在構思過程中所畫的幾張馬面的圖形小樣,“各種馬面的形狀來比較,唯有這種帶尖角形的,可以確保側面射擊沒有死角。”他早用鉛筆勾勒出大致的火力線路,略一指使,漢軍將領們也大致能懂得他所描畫的內容。
看了這幾張細心描繪的圖形小樣,漢軍將領們的情緒穩定了一些,至少趙行德不是胡亂為之。“側面射擊?”王玄素疑惑道,“不都是從城頭向下放箭炮么?”
“因為城頭朝下射擊,有很大的死角,所以,不如從側面射擊,”趙行德解釋道,“結陣的敵軍側翼總比正面要薄弱一些,打擊側面更容易造成敵軍崩潰,還有,”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將來,敵人假如蟻附攻城的話,從正面的城頭炮轟擊,一炮彈只能打穿一個單薄的正面,說不定只能打死幾個人。但是,如果從側面沿著城墻外面這條直線轟擊,諸位想想看,效果或許有不同吧?”趙行德面帶著誠懇,雙手在空中連比帶畫,盡力想描摹出敵軍在直線型的城墻下蟻附攻城,而這時,一來自側翼的炮彈,同樣沿著城墻的外沿直線射過來的情形。
“......這樣的射角度,能夠讓炮彈穿過最多的敵軍,你們看,城墻下面有寬闊的壕溝,如果側面射擊的炮彈在壕溝里形成彈跳的效果,就更完美了?!?.....“防守敵臺正面這兩條長邊的炮位最重要,按照最重要的炮位保護最嚴密原則,它們恰好布置在靠后的敵臺短邊上的。這不是我布置的,這是天意,真的很巧啊,和敵臺正面城墻有直角關系這道城墻,恰好位于敵臺側后方,嘿嘿嘿,妙手偶得之,”趙行德謙虛地笑了笑,“敵人要殺過來的話,先要越過矮墻,然后是壕溝,在這些地方他們都受到交叉的打擊,最后他們來到交叉射擊最密集的地方,每一個城下的敵軍,都要遭受到三面的密集射擊,這樣才能攻打我們最重要的炮位,而且就算爬上城墻,也是我們人數占優勢......”
伴隨著他絮絮叨叨的介紹,漢軍將領們臉色慢慢凝重了起來,這是什么城池,簡直是一座殺人的陷阱,當趙行德講完了以后,將手一攤,誠懇地道:“就是這樣子,雖然難看了一些,總算比原先的城池更好用。畢竟城池不是修來請客吃飯的?!笨粗┖裾\懇的笑容,幾個人從心底里升起了絲絲寒意。
沉默了良久,韓凝霜方才將目光從圖樣上面抬起來,沉聲道:“趙先生參贊謀劃之功,漢軍上下,感激不盡?!彼脑捳Z中帶著震撼之后的真誠。趙行德拱手笑道:“好說,不足掛齒?!北姖h軍將領都保持著沉默,誰也不知道,這座城池的圖樣,能保下多少人得性命,從大恩不謝這角度來說,大家也不好再多說什么,畢竟趙德不是漢軍的人。饒是在震撼之下,誰也不能過去拍著他的肩膀贊一聲“好兄弟,真有你的?!?
趙行德告辭后,眾漢軍將領還繼續圍在城池圖樣的周圍議論,適才趙行德介紹得匆忙,但大致講清楚了各種圖樣所代表的意義,也親手演示了各種布置在攻防之際的用處。這會子功夫,眾漢軍將領又現了一些趙行德沒有來得及介紹的妙處。張六哥嘆道:“這位趙先生,果真是一位奇人。”他想了半天,也覺得只有“奇人”這個詞最合適。
韓凝霜想起理學社那些傳聞,笑道:“像他這種人,暗藏著這種本事,反到不奇怪。”這句話沒頭沒尾,又顯得非常熟悉,眾人心存疑惑,卻也不敢多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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