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擒虎能舞動重達百余斤的大刀,生就一副粗豪無腦的模樣。但他實在是個最為小心謹慎不過的人,這一本唐詩一直都放在劉擒虎的房間,大家都以為劉三當家不識字的,擺一本唐詩只不過裝樣子。
兩天后,劉擒虎出寨行獵,殺了五頭鹿。當晚寨中大擺鹿肉宴,酒水里摻了麻藥,將大當家心腹三十多人盡數擒拿。綁縛的漢軍兄弟圓睜雙眼,個個怒罵不休,沒有開口告饒的。雞鳴寨是位置最北的漢寨,這里無論是數代漢軍的后裔,還是新入伙的兄弟,早將性命置之度外,只是死在自己人手上,不免都憤懣不已。
劉擒虎的父親原來是雞鳴寨的寨主,二十年前和女真部落的沖突中喪生,雞鳴寨現在是俞氏兄弟做主,二當家俞沖雙手被反剪著,一邊掙扎,一邊罵道:“姓劉的,你這賣主求榮的畜生!背叛山寨的奸人!大當家回山,必不放過你!”他雙腳連蹬,將桌案也掀翻了,酒水烤肉潑得到處都是。
劉擒虎冷冷道:“俞邁投靠金國,我是奉韓大小姐之命清理門戶。你等皆是叛逆黨羽!”他這話一出,除了二當家俞沖等幾人外,其他人臉色大變。被綁在地上的兄弟,有的剛才還氣勢洶洶,現在卻委頓在地,有的拼命大喊道:“冤枉啊!我們沒有投靠金國!”“劉當家的明察!”“我不過是盡心為寨子辦事而已,并非俞氏叛逆的親信!”
劉擒虎面寒似鐵,沉聲道:“有什么冤屈,黃泉路上向列祖列宗去說,都拉下去砍了。”
俞沖卻仍嘴硬大罵道:“姓劉的,算你狠,這鴨子河周圍便好駐著幾個猛安兵馬,大兵殺來,將你全家殺得一個不留!”不光他罵個不休,其他十幾個漢軍見求生無望,也開始罵起來,有的喊道:“大當家帶著女真人殺回來,你們后悔就晚了!”有的高喊:“二十年后老子又是條好漢,先殺你姓劉的全家,再殺契丹人!”“冤枉啊!三當家,讓我和契丹人拼死算了!我不服啊!”其他人則是面色慘然,一直到死都是稀里糊涂的樣子。
不多時,三十多顆人頭砍了下來,寨子里七百多兄弟都是心驚肉跳。劉擒虎暗嘆一聲,囑咐道:“依例罪不及家人,先把叛逆的家人都看押起來。全寨準備奉命南下,這回漢軍要在遼東大干一場。”
這樣的情形生在其他好幾處山寨中,忠于韓氏的心腹部將奪得六處山寨,另外兩處被挫敗,加起來死傷了好幾百人。在金國和韓大先生都不知情的時候,這些消息通過鴿子稟報到韓凝霜這里。
韓凝霜面色平靜,眼眸里卻有微光閃動。這數百漢軍兄弟,沒有死在和胡虜交兵的戰場,卻先喪生于手足相殘之中,不免令人感慨。在清理門戶的軍令中,她不顧許德泰和王玄素的勸諫,加了“罪不及家人”這條,也不是是對是錯。韓凝霜輕輕嘆了口氣,合上那張小小帛書,沉聲道:“叛逆的八處家寨子,我們已經奪回六處,另外兩家雖然暫時還未得手,但已經翻不起多大的風浪了。”她深深地吸了口氣,看著面前的趙行德,低聲道:“共斬殺叛逆四百五十七人,另外拘禁了叛逆的家人一千多人,還請趙將軍稟報大將軍府和護國府。”
趙行德點了點頭,道:“慈不掌兵,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大小姐不要過于自責。”
外面傳來漢軍士卒操練的呼喝聲,帳幕里空氣卻是靜靜的,韓凝霜默然片刻,抬起頭,自嘲般笑了一笑,道:“趙將軍要笑我婦人之仁吧,人已經殺了,人頭也不會再長出來。”
數日來,每次收到漢軍寨子傳來的消息,她心中就籠上一層陰霾,毫無疑問,這次清洗當中必然冤殺不少好漢,可是,各山寨孤懸在外,馬上又要長途行軍,若有心存僥幸,有個差池,則悔之晚矣。許德泰和王玄素都主張斬草除根,除了叛逆,連同叛逆的親屬,也一起除掉。而韓氏心腹部將失敗的那兩處寨子,敵人確實也是這么做了。兩軍交兵沒有一念之仁,這里不是歌舞升平的中原,士大夫得罪了皇帝只不過流放到偏僻地方做官。無論是女真人、契丹、渤海人、還是漢人,無論是部族之間還是部族內部的爭斗,都是會把對方斬盡殺絕的。
陽光從樺樹皮的縫隙里透了進來,投射在帳幕里,不少灰塵隨著細微的氣流上下起伏。在亂世中,人的性命,便仿佛這塵埃一樣。
韓凝霜努力將這些不合時宜的思緒從腦中趕了出去,緩緩道:“漢軍兩萬多士卒,十幾萬百姓移寨向南,路上還好,到達之后已經誤了農時,我們會盡力種些東西,采集打獵,不過這十幾萬人的糧草,至少還缺三十萬石,恐怕還要貴國運糧食過來接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