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行德皺了皺眉,低聲對那女子道:“這位嫂子,你尋死覓活,必是受了什么冤屈,既然叫我兄弟救下來,便不妨將冤屈說出來。你也看到了,我等皆是亡命江湖的大盜,講究替天行道,假若真有冤屈,我等便幫你討個公道。”他雖是決意伸手管這閑事,話語間還是稍稍掩飾了下身份。
這家主人站在院子里,暗暗懊悔貪圖銀錢讓這些惡客投宿,他不敢喝罵趙行德,只沖著那婦人罵道:“賤人,你自己不要臉,我家還要臉。”劉政臉色一沉,將橫刀抽出半截,喝道:“住嘴。”那老者只覺心頭突得一跳,頓時住口不,暗暗道:“這伙人不會當真是殺人如麻的江洋大盜吧。”
那尋死的婦人見此情形,沉默了半晌,突然跪倒在地,拼命地朝著趙行德磕起頭來,聲音咚咚作響,旁觀的軍士都面露惻隱之色,許德泰亦心下嘆息。
趙行德忙叫劉政將她扶起來,但見那婦人額頭上已經血肉模糊。劉政乃是個憐香惜玉的性子,當即拍胸脯道:“說,若有冤屈,我們給你報仇。”那婦人謝過了他,一邊抽噎,一邊敘述,原來這婦人丈夫早亡,夫家又強迫她守寡。就在三天前,有一隊契丹兵馬經過,領兵的瞧見這孀居婦人,便強行將之玷辱,還放下話來,這婦人便算是他的奴隸,三天后他辦完軍務,回來要將她帶走。這家人不敢違拗,好幾個婢仆整天都將她看著,生怕走失,只待契丹兵返回,便將守寡的兒媳雙手奉上。
那婦人抽抽搭搭地哭訴,眾軍士只聽得目眥盡裂,劉政一拳頭捶在樹干上,罵道:“混蛋!”趙行德面色生寒,冷冷看了看那老者一眼,沉聲道:“那隊契丹人馬多少,可是明天就會回來?”老者一愣,當即跪下,大聲喊道:“大爺饒命,饒命啊!”這一家之主跪下來,老婆子和那幾個原本站在院落里的男男女女,都一起跪下,哭爹喊娘般地嚎起喪來,聲音比剛才那婦人還要凄慘十倍,仿佛有把刀恰在他脖子上似的。
眼看天色尚未拂曉,這家人鬧得如此之大,左鄰右舍紛紛有了動靜,隔壁的鐘十二不敢過來探看,卻隔著墻壁偷聽,心頭暗道:“該不是老張家遭強盜了吧?嘖嘖,難不成響馬又要奸污他家的兒媳?”不知不覺,居然吞了口口水,耳朵緊緊貼著墻壁,只覺心癢難撓。他老婆在后面問道:“當家的,怎么回事?”鐘十二手用力在身后擺了擺,示意這丑八怪不要打岔。
杜吹角笑道:“我等殺了契丹兵,為你家兒媳報仇,你這老漢求什么饒?”
他不開口還不要緊,這一開口,老者更如喪考妣,高聲哭道:“我的娘啊!”跪下沖著趙行德磕頭道:“大爺饒命,饒命啊!”在隔壁偷聽的鐘十二也一個趔趄跌倒在地上,臉色慘白,喃喃道:“完了,要死人了,要死人了。”扶著墻壁站起,手腳不自覺地顫抖起來。
望著這一地雞毛般的亂象,趙行德微感奇怪,正欲相問,卻聽許德泰嘆了一聲,道:“趙先生,你有所不知,契丹朝廷早在遼東立下規矩,只要有契丹兵喪命,便將附近的村子屠戮一空,使我漢軍不得不投鼠忌器。”不能不說,遼國朝廷這招極為狠毒,許多村莊的漢人不敢相助漢軍,甚至拼命阻撓漢軍在村子附近殺契丹人。
“英雄,這殺了一個契丹人,我們全村父老都要給他們賠命,你殺了他就是殺了合村上下三百多口啊。”不知何時聚集在張家院子外面的百姓,白斑斑的老人,懷抱著嬰兒的婦女,正值壯年的男人,都開始向著院落里的響馬客官求饒起來。
這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沉沉的夜色如同干涸的血跡一樣,重重籠罩著大地,哪怕東方天際也沒有透出一絲光線。百姓們乞命告饒的聲音格外刺耳,許德泰臉色陰沉,軍士們面面相覷,趙行德站在院中,他面前那個老者一家人還在不住地叩頭,尋死的婦人臉若死灰,眸子里閃過一絲凄涼的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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