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整個幽州坊市都被洗掠一空,南面漢官的宅邸也不能幸免,在搶掠中殺死了上千人。一伙契丹人闖入大將郭保義宅中,殺了兩人,搶走不少財物,耶律大石也未追究,也只另行賞賜郭家四個奴隸和金銀加以安撫。南院大王蕭達不也以下,數十家不愿隨耶律大石造反的契丹領和官員,全族男丁和部屬被全部屠殺干凈,連襁褓中的嬰兒都不放過。這些家族的婦女和財富則被耶律大石賞賜給效忠他的將領。夜幕時分,契丹族人人帶著搶掠的財富和奴隸各自出城而去,各自準備馬匹軍械,只待耶律大石一聲令下,便追隨他出征上京,推翻耶律延禧這個暴君,重建大契丹。
耶律大石回到內宅,拿起一卷古盧眉名將所著的“高盧戰記”,緩緩翻閱起來。南京留守府外不遠處便是南院大王的宮室,附近還有處漢人坊市,不時傳來聲聲哭叫與慘呼。耶律大石也曾飽讀春秋,雖然面沉似水,心頭卻微微有些不舒服。忽然感覺身后一雙柔荑撫在腦后,玉指輕輕地為自己按柔著太陽穴,正是他的妻室蕭荅嫣。耶律大石神色微動,緩緩道:“荅嫣,我是一個殘暴之人么?”唯有此時,他的面容才顯出一絲疲倦之色。
蕭荅嫣輕聲寬慰道:“你是契丹人的大英雄。”耶律大石微微閉上了眼睛,嘆道:“也許吧。”哪一個帝國的興盛不是建立在累累白骨之上的,契丹人已經被漢人的軟弱偽善的孔孟之道束縛腐朽了上百年,是重歸血腥殺伐的奮起之路的時候了。
遼國內亂的消息很快傳到了汴梁,官家趙佑重提經略幽燕之事,但口氣卻謹慎了許多。白玉宮垂拱殿里,參加庭議的朝廷重臣當中,參知政事趙質夫力主北伐,蔡公相與樞密使王甫主張持重行事,李邦彥、沈筠、梁師中則在中間察觀色。
見官家躊躇未決,太尉童貫道:“陛下,此時如果出兵北伐,說不定反而使得遼人同仇敵愾,合力攻我,不如再等待一段時間,等遼人內耗得差不多了,再派使者聯絡女真,兩家南北夾攻遼國。”
趙佑微微頷,端起茶盞喝了一口參茶,回了回神,看著穹頂上鑲金描畫的九爪金龍,沉聲道:“童太尉為國謀,所甚善。”童貫恭聲道:“這是微臣的本分,陛下明察秋毫。”
趙佑滿意地看著童貫,所謂使功不如使過,自從河北大敗以來,童貫確實比從前要恭順得多了。他忽然想起一事,問道:“童愛卿,近日朕得一篇奇文,據說是愛卿在河間力拒遼人勸降,命帳中書吏所作的檄書。朕觀此文,只覺華夷之辨立意甚正,忠義之心躍然紙上。這為文的書吏,可還在愛卿的幕府中嗎?”
童貫微微一愣,這檄文之事,當初他便沒有上奏,此后更不可能。”不知是誰與本官為難,將這篇文章拿給官家的。“他眼角微微向兩邊瞥了瞥,只覺得趙質夫的眼神若有似無地瞧著自己,心頭一凜,當即低頭秉道:“陛下恕罪,微臣識人不明。這寫檄文的正是那身負謀反之罪在逃的趙行德。”
“哦?竟是此人,”趙佑微微嘆了口氣,近年來,東南行營多次上奏,亂賊供述確鑿,趙行德并未卷入魔教謀反。他已經知道是樁冤案,只是顧及朝廷的體面,一直沒有平反。而又據上奏,東南清流士人中,有的開設義倉賑濟貧民,有的設帳講授忠義之道以拒魔教邪說,有的組織村民結寨自保,抗拒流寇,凡是清流士人多的地方,魔教往往難以成事。而清流士人少的地方,就難以控制。趙佑現在也覺得,祖宗養士近百年,無不用處。
前日李邦彥送了兩位美女入宮,官家有些操勞過度了,以至于處理其朝政時,也感覺有些暈眩。他出神思量了片刻,吩咐沈筠道:“這趙行德涉世未深,偶有失足,念在他尚有拳拳忠義之心,若是捕拿到此人,仍保全他一分體面,押送到汴京,朕親自問話之后,再做處置。”時至今日,對理學社的黨錮已名存實亡,官家仍是不肯公開認錯。
沈筠低頭領命答應,眼神瞥了童貫一眼,只覺他垂立在旁邊,看似毫無異狀,比誰都要恭敬。官家的心意向來數年一變,蔡京、王甫、李邦彥等人都習以為常。理學社清流這數年來在州縣講學著述,口口聲聲都說奸臣不滅社稷難安。蔡公相暗暗思量,不能讓陛下有啟用此輩的跳梁小丑的心思。這幫晚輩絲毫不知分寸,不像老元祐黨人那般。須得好生對付,方才妥當。再不能像當年揭帖案初起時那般優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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