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千軍卒每五百人一隊,一隊將火銃和藥粉彈子運到靶場,一隊負責裝填,一隊負責將火銃安放好,因為火銃炸膛得太多,故而綁在樹杈,石墩子上后,再用火折子點火,另一隊負責射后清理現場,炸膛的碎片做廢鐵,完好的洗刷過后詳細編號存放。
從宣威軍轉入鎮北軍的蔡旸每回試銃,藥引子剛剛點燃,他就像中了箭的兔子一樣捂著耳朵向后逃竄,有好幾次,甚至藥引子還沒點燃,他便遠遠地跑開了,一邊張望,一邊嬉皮笑臉地和都頭解釋:“前段日子暖和,這幾天又忽然轉冷,手都凍得麻了,要不然將某換下來吧。”定要都頭連打帶罵才肯上前去察看情況,哆哆嗦嗦再次點火。
饒是如此,一上午下來,還是炸傷了幾個昏頭轉向地跑到別的火銃旁邊的軍卒。底下的軍卒怨聲載道。“大伙兒不怕死,但死得窩囊就另說了。這玩意兒,幾乎點一個炸一個,還不如當成震天雷使,丟下城去炸契丹人。”就連不須親自動手的軍官,看向那些待檢驗的火銃時候,也是眼含著畏懼,沒點著火的銃管也愿意碰一下。
趙行德滿頭大汗地在靶場里調度往來,除了蘇文郁等幾個弓馬子弟和韓世忠的心腹軍官外,其它軍官對他都隱隱有些抵觸。趙行德不得不下令,每個時辰,檢驗火銃不滿一千之數的指揮,軍官必須親自去點火試射剩余的火銃,方才逼得軍官們開始拼命催促士卒。
檢驗的度上去之后,趙行德緊盯了一陣子合格火銃的清理、編號和造冊,他不管是否合理,嚴令放過響的火銃必須擦得干干凈凈,銃管內外,涂上豬油油脂之后,才能由工匠在銃口處刻下號碼與檢驗人名字,造冊放置。
他估計短短的時間里,絕對訓練不出來可以在敵前從容裝彈,循環射擊的火銃兵,唯一的辦法,就是放完一響之后,將安裝了刺刀的火銃當作冷兵器來用。“銃管乃純鐵所鑄,兩軍交鋒,就算敵人用重斧來砍也不易折斷,”趙行德一邊回憶刺刀的樣式,一邊對作坊工頭比劃,“可否將鐵槍頭安在銃口處,放火銃的時候把槍頭摘下來,放響之后,再將鐵槍頭裝回去,和敵人肉搏廝殺。”
匠人頭子韓鐵膽連連點頭:“沒問題,沒問題。”
趙行德一愣,想不到他悟性如此高,又道:“要快!今晚拿出樣品,五天之內,為三千桿火銃配好槍頭。”此時已經檢驗過的火銃有五千多桿,其中沒有炸膛的七百多枝。這三千之數,乃是趙行德按照百分之十五的樣本合格率估計出來的。
見韓鐵膽又是連連點頭,有些討好地笑道:“沒問題,沒問題。”趙行德不禁皺了皺眉頭。正待詳細回憶刺刀的構造,再向韓鐵膽仔細分說,卻見一處點火放響的地方有人爭吵,趙行德便先過去看看情況。
“趙先生,依照軍令,這指揮未能在一個時辰內放完一千柄火銃,便當由指揮使、都頭親自點火銃,可是,這位朱都頭,居然不肯,還罵罵咧咧,不服軍令。”蘇文郁一邊回稟,一邊指著一個頭戴錦緞花帽,挺胸凸肚,圓瞪著雙眼的軍官。
“怎么回事?”趙行德臉色一沉,喝道。這些軍卒對他隱約有抵制大家心知肚明,可是敢于公然違反軍令,可就是非同小可了。
那軍官開口汴京腔罵道:“什么狗屁軍令,我朱侯五身為都頭,又不是鯨卒,憑什么讓我冒著風險,親自銃?”他意猶未盡,指著趙行德惡狠狠道:“你小小一個太學的儒生,狐假虎威而已,我叔父乃是堂堂武昌軍節度使朱伯納,就憑你,也在我面前逞威?”說完目空一切,四顧張望,那些看熱鬧的軍卒,仿佛更助長了他的氣焰。
趙行德被他指得心頭火起,此時但有退縮,這火銃軍也就不用練了,他也未和這混人多說,只冷冷轉頭問蘇文郁道:“既然這位朱都頭犯了軍律,軍法如山,當如何處罰?”
蘇文郁一愣,不就是讓軍官親身冒險銃嗎?不過心念微轉之下,便明了趙行德殺雞儆猴之意,他少年人血氣方剛,也不管這朱伯納是多大的來頭,心中冷笑兩聲,高聲秉道:“七律五十四斬之四:多出怨,怒其主將,不聽約束,更教難制,此謂構軍,犯者斬之。”
此一出,眾軍嘩然。趙行德愣了,沒想到蘇文郁比他更狠。朱侯五更是一愣,他怒極反笑,指著蘇文郁道:“蘇猴兒,你有種,不用回到汴京,你大爺就能收拾你!”反過來仰著臉對趙行德道:“姓趙的,你有種便斬了我!”他原本是不事產業,混跡京中,朱家的長輩也是看他不過,補了蔭官送到河北,眼不見心不煩。此時起渾勁兒來,更似個潑皮無賴。
趙行德到有些犯了躊躇,他并非不知武康軍節度使朱伯納是誰,朱伯納的兒子朱森亦是理學社中人物,稱得上知交好友,若是斬了他的家人,今后不好相見。
他一邊思索,一邊輕撫著腰間佩刀之柄,一步一步走近朱侯五。到了面前,猛然,嘩的一聲,佩刀抽了出來。那朱侯五臉色白,雙手頓時往腰間摸去,趙行德厲聲喝道:“你敢毆擊上司,刺殺本官么?”朱侯五心肝一顫,眾目睽睽之下,和上官刀劍相向,無論如何是逃不脫懲戒的。就這么略一猶豫,鋼刀刷的一聲,刀鋒快若白練,一股勁風撲面而來。邊上眾軍都爆出一聲驚呼,朱侯五的雙腿頓時簌簌起抖來,一行冷汗從額頭滑下,恰好凝滯在鋼刀和鼻端之間。
趙行德緩緩將腰刀收回,甩下了那一滴汗,將刀還鞘,冷冷道:“念你初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重責三十軍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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