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前司、侍衛(wèi)馬軍司、侍衛(wèi)步軍司、河東行營、河北行營、西京行營的各軍都排出了儀仗，依次經(jīng)過臨水殿向皇帝三呼萬歲。但在遼國使者耶律大石的眼中，來自河東行營的鐵騎別有種凜冽的殺氣，這是后面的河北行營與西京行營的軍隊所沒有的，雖然西京行營最受朝廷的重視，向來以賞賜最多，盔甲最好而著稱，但宋國與夏國之間數(shù)十年都沒有戰(zhàn)事，西京行營諸軍受了洛陽一帶奢靡重商風氣的影響，精神反而是最為萎靡的。與三營邊軍精銳相比，常年駐扎內(nèi)地，輪流戍守邊關的三衙禁軍則更是不堪。

“這楊家玄甲騎與貴國禁衛(wèi)軍若是戰(zhàn)場相遇，不知誰更勝一籌啊？”耶律大石低聲對身旁的夏國使者蕭并道。蕭并不受他撩撥，反唇相譏道：“安東軍司不常往宋境打草谷，倒是未曾與這玄甲騎當真交手，楊家大槍的厲害，貴國西京道的軍隊想必有些深切體會吧？”

耶律大石微微一笑，道：“這等小打小鬧怎見得出真正的實力。不過以我之見，這楊家的玄甲騎，似乎比汴京的班直宿衛(wèi)軍還要強上幾分。”都亭西驛監(jiān)官李若冰聽出他語中的離間之意，面上雖未理會，心中卻暗暗有些擔心，他才從河北平陽府任上回京，對汴京禁軍與各行營邊軍的情況皆是熟悉，眼見禁軍越來越不堪戰(zhàn)，而邊軍將門雖然是國家藩屏，長此以往，必成內(nèi)輕外重，太阿倒持之勢，也非國家之福。

“北方無險可守，朝廷不得不設置河北、河東行營互為犄角以抗衡遼國。邊境囤積重兵，行營自成體系，導致了邊將權重的局面。為今之計，當以收復幽燕為要務，到那時便可以裁撤三大行營，削減冗兵，與民休息，致天下太平。這也是太祖皇帝的遺訓。”李若冰暗暗思忖，一時倒忘了去理會身旁的兩國使者的唇槍舌戰(zhàn)。

三衙及行營精兵儀仗兵馬校閱之后，水面上競標的諸軍龍舟亦已撤離，接下來諸軍準備的各種畫舫又使出水面，上面排列著各種鼓樂、雜技、把戲等，煞是好看，不時引得金明池周圍觀看的百姓爆出陣陣彩聲。與此同時，鴻臚寺安排來自遼國、夏國、大理、高麗、日~本等國使者和大宋的臣僚一道叩拜皇帝。不遠處的諸軍和百姓見官員叩拜，也紛紛雙膝跪地，遙遙向著臨水殿的金黃色傘蓋叩拜，遠遠望去，以臨水殿為中心，數(shù)十萬大宋的百姓的叩拜，如同水波一圈一圈蕩漾開來，歡呼萬歲的聲浪越來越大，太平盛世的氣氛已經(jīng)高漲到極致。

趙佑心滿意足地接受著臣民的朝賀大禮，他雙目微閉，雙手微舉，正欲示意平身，眼神卻忽然一凝，只見遼國使者耶律大石鶴立雞群一般立在跪伏的諸國使者之中。不遠處跪倒在地的鴻臚寺少卿王恒急赤白臉地使著眼色，耶律大石卻泰然自若地行著躬身作揖之禮，他身后那從人也有樣學樣地只躬身行禮，并未叩拜大宋皇帝。

耶律大石越是泰然自若，就越顯得他不把堂堂大宋的皇威放在眼里。趙佑臉色頓時沉了下來，他強按著怒火讓臣民平身，方才問道：“遼國使者耶律大石，為何不行跪拜之禮？”

“啟稟陛下，自從澶淵之盟，南朝使者參見我朝承天太后時，便只行躬身之禮，此后我朝使者朝見武宗皇帝，也躬身行禮并未叩拜。遼宋約為兄弟之國后，南北使者俱依從此例，朝見時皆只躬身而不叩拜，下官不過是依照成例行事而已。難道鴻臚寺的官員不知道嗎？陛下何故多次一問？”

耶律大石頗有些冒犯地抬頭直視著龍椅上的皇帝，即便在汴京已經(jīng)居住了好幾個月，他還是第一次見著宋朝的皇帝。

趙佑一時語塞，耶律大石所述確實是事實，使者代表的是國家，澶淵之盟后，宋、遼、夏三國并無臣屬關系，遼國使者確實沒有必要行叩拜之禮。所謂兩國交兵不斬來使，他一腔怒火無法向耶律大石泄，只得強自按捺，將頭轉(zhuǎn)向鴻臚寺卿林文興。這藩屬朝賀的禮儀都是由鴻臚寺安排的，出了岔子，自然要有人負責。

皇帝的天威豈是林文興能承受得了的，在趙佑的逼視下，林文興只覺得兩股戰(zhàn)戰(zhàn)，背上寒毛都炸了起來，若不是在這個場面上，幾乎就要軟倒下去。根據(jù)他所得到的報告，這遼國和夏國的使者分明已經(jīng)答應向官家行叩拜之禮的，遼國使者收了兩千貫的賄賂，夏國使者訛取了今后互市馬匹價值提高一成的好處。眼看官家的怒火就要爆，林文興當即看向鴻臚寺少卿王恒，若是王恒不能給出個擔待，他說不得就要參奏他蒙蔽上官，以至有失國體了。

王恒想也沒想，轉(zhuǎn)頭對身旁的都亭西驛監(jiān)官李若冰怒目而視道：“李大人，你不是向本官稟明，遼國使者自稱仰慕天朝威儀，要向吾皇行跪拜大禮嗎？”

李若冰半月前才從平陽任上調(diào)回汴京，只剛剛熟悉了案頭事務而已，見王恒突然將黑鍋推到自己頭上，他臉色一變，爭辯道：“王大人，下官只負責安排大理等本朝藩屬的朝見，遼夏這等大國的使者，乃是大人親自接洽的，怎能怪責到下官頭上?！?

王恒冷冷一笑，沉聲道：“分明是你貪圖功勞，虛報遼國使者語，鴻臚寺內(nèi)往來文書俱在，待我將此次大典禮儀的安排文書調(diào)閱出來，你可敢與我在陛下面前對質(zhì)？”

李若冰聽他提及典禮準備的往來文書，心底便是一沉，此番大典的文書有不少都是他經(jīng)手署理之后再上呈鴻臚寺的，不下數(shù)十份文書當中，很多細節(jié)的安排原是各方面衙門口頭達成了默契，由都亭西驛的書吏主筆，而身為監(jiān)官的李若冰也無法一一核準，只揀事關皇室的重要部分復核之后便用印上呈鴻臚寺。

他自覺掉入了別人設計之中，額頭上的汗水便不禁落了下來，抬頭向監(jiān)察御史邵武望去，朝堂之上，蔡京與趙質(zhì)夫二相各有黨羽，李若冰既非蔡黨也非趙黨，所能依仗的，唯有平素結交的一干清流官員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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