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專門做生意拍觀光照的漢子,被陳諾拉了一下。
主動搭話,讓少年有點緊張。
老油條的生意人,很快看穿了少年的底細(xì),然后報了一個八十塊錢的高價。
少年想了想,雖然知道是宰人,但也同意了。
當(dāng)攝像師拿起拍立得相機(jī)的時候,陳諾忽然叫道:"等一下!"
他飛快的走到了塔邊,找了一個自己覺得視野最好的地方,然后將包里的東西翻了出來。
打開層層疊疊的毛巾,小心翼翼的拿出了奶奶的遺像相框,雙手抱在懷里。
對著面色有點復(fù)雜的攝像師,露出了一個自己最燦爛的微笑。
"麻煩你,一定要拍清楚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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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錢的時候,黑心的攝像師看著面前這個稚嫩的少年,猶豫了一下。
"算了,五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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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了塔內(nèi),陳諾手里拿著拍立得相機(jī)拍出來的照片,輕輕的扇著,扇幾下,就忍不住看看,扇幾下,就忍不住看看。
眼看照片上的成像,越來越清晰,少年的嘴角綻放出喜悅的笑容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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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上的同學(xué)說周末去滬市玩了,那個明珠塔,好高好高,特別好玩!"
"小諾啊……好好學(xué)習(xí),好好考試,期末你考八十分,奶奶帶你去滬市吃包子,看明珠塔,好不好"
"奶奶,你什么時候能出院啊"
"你期末考試完了,奶奶就能出院啦。好好學(xué)習(xí),知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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扇著扇著,少年把照片抱在了懷里。
照片里,少年燦爛的笑容,懷里抱著一張黑白遺像的相框。
"奶奶,我來明珠塔了,我們一起來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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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中,奶奶的形象,仿佛就停留在了那個躺在醫(yī)院的病房里,穿著藍(lán)色的病號服,手背上永遠(yuǎn)插著點滴針頭的樣子了。
枯瘦的手,還有暴起的青筋。
還有那空氣里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
醫(yī)院病房的墻,是那么白,白的瘆人。
自己在病床前坐著寫作業(yè)的時候,奶奶就總喜歡那么盯著自己看。
看著看著,老太太就會忍不住掉下幾滴眼淚,然后默默的扭過頭去,輕輕擦掉。
有幾次,其實陳諾看到了,但是又不敢說什么,因為怕說了什么,奶奶可能會更傷心吧……
直到兩年前的那個下午。
奶奶終于還是走了。
陳諾當(dāng)時沒有哭,一滴眼淚都沒掉。
他整個人仿佛是游離狀態(tài)的,懵懂的,仿佛完全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
直到幾天后,在殯儀館。
看著遺體告別的時候,靜靜的躺在那兒的奶奶,陳諾甚至總有一種荒唐的感覺。
仿佛奶奶隨時會睜開眼睛,對自己招招手,把自己喚到身邊,然后用手指梳著自己的頭發(fā),再笑瞇瞇的往自己的嘴巴里,塞上一顆水果糖。
但是那天……
這一切。
沒了。
都沒了。
不會再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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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上午,陳諾站在那兒,才終于仿佛很遲鈍的,很遲鈍的,反應(yīng)過來一個事實:那個每天一大早跨著菜籃子出去買菜的老太太。
那個會用搪瓷杯端回來餛飩給自己當(dāng)早飯的老人。
那個會一邊摘毛豆,一邊笑瞇瞇的看著自己寫作業(yè)的奶奶。
她再也不會,冬天的時候,拿著剝好的橘子,在火爐旁烤熱了遞給自己。
她再也不會,夏天的時候,對著調(diào)皮而磕破膝蓋的自己大聲呵斥。
她再也不會,邁著蹣跚的腳步去學(xué)校給自己開家長會,然后回來面對考試沒考好而愧疚的自己,用枯瘦的手,去梳自己的頭發(fā)。
她再也不會,在自己眼饞別的孩子有奶油雪糕吃,又不敢開口要的時候,笑瞇瞇的拿出用手帕包好的零錢,然后捏出一張毛票遞給自己,說……
"去,買一根來,奶奶也想吃呢,奶奶和你一起吃。"
可真的當(dāng)自己笑哈哈的買來后,她卻會笑著,露出漏風(fēng)的牙齒對自己說:
"小諾吃,奶奶年紀(jì)大了,牙齒不好,吃不了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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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陳諾明白了:這個人,她已經(jīng)不在了。
她現(xiàn)在,只是靜靜的躺在自己手里的那個小木盒子中。
1997的那個夏天。
陳諾知道了一件事情。
這個世界上,最在乎自己,最疼愛自己的那個人。
同時,也是這個世界上,唯一在乎自己,唯一疼愛自己的那個人。
她,走了。
從此,萬千世界,茫茫人海。
就只剩自己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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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著和奶奶的"合影",坐在明珠塔上的椅子里,少年臉上露出一絲微笑。
然后,眼淚一顆一顆的滾落下來。
"奶奶,我來明珠塔了,我們一起來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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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今天就這么多,我寫不下去了。
這章寫到一半,我自己已經(jīng)哭成傻逼了。
文中陳諾的奶奶,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我的外婆曾經(jīng)對我做過的。
用這一章,懷念我的外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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