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洞穴變成了平坦開闊的草地,像是正逢初春,地面上鋪開了一層淺淺的絨綠,上面還映襯著零星幾朵顏色不一的小花,叫不出名字,但與整片場景很搭。
眼前的一切,給人一種很舒服的感覺。
男子將玉笛橫在唇側,溫潤的白與緋麗的唇色形成強烈的碰撞,他一襲白衫,皺著眉,心情不太好的樣子,像是沒有看到這數百人匯聚過來的目光。
笛音響起的那一剎那。
南柚的心臟猛地跳動了一下,旋即被揪緊。
成片的淺綠薄紅像是一張破碎的巨畫,又像是斑駁脫落的漆紙墻面,此刻大片大片從眼下略過,遠處的山翻轉著重疊,水從天空倒流下來,如銀色的游蛇般蜿蜒著淌到地面上,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厚重滄夷的聲音,似暮鼓敲鐘,肅殺,威嚴,激昂,振奮人心。
她從綠草藍天,旭日暖陽下,橫跨萬萬里,越過無數古跡城樓,行過許多冰河石山,最終抵達一個血與惡的戰場。
古老的城墻用仙鐵沉金澆灌而成,鋪天蓋地的禁制和結界將這座城保護得密不透風,所有看到這座城,這一幕的人都有一種被當頭棒喝的感覺。
視線轉換,號角聲起,戰旗招展。
看得出來,那面戰旗經歷過數次破壞,最頂尖的仙絲勾線堆織,能夠抵擋絕大多數人的攻擊力道,此刻,日光下,它身上干涸了的深褐色血跡層層疊加,成為一個個詭異而莫名的圖案,透出一種莫名的悲壯肅穆之感。
于此同時,南柚也終于看清了對面進攻那些人的身影。
她瞳孔微縮。
那是一種她從未見過的種族,跟四海八荒存在的任何一族都不一樣。
層層盔甲之下,他們裸露在外的皮膚上,勾畫著各種高深莫測的黑色花紋,一個人倒下,便化為黑氣,進入另一人的體內,他們的血肉沁入地面,會很快就昏黃的土地染成黑色,如同跗骨之蛆,滅之不盡。
而六界這邊,死一個算一個,一蓬蓬鮮血炸開,一條條生命流逝,如同盛放后的煙花,如同燒得只剩下淚痕的蠟燭。
這樣的戰斗,進行得異常艱難。
城墻上,大能們有翻山倒海之能,但面對這種生命力極其頑強的東西,他們只能以一種極其殘忍的方式出手,再加上對面也有厲害的人物干預插手,雙方博弈,氣勢洶洶。
就在此時,南柚的身體像是被人操控了一樣,如同一只提線娃娃,不受控制的從千百丈高的城墻上跳下去,她的裙角被風吹得鼓起,白色的綢面短暫地遮擋住了她的視線,直到貼著地面飛行。
她才真正看清了這是個什么地方,也看清了這是個怎樣的人間煉獄。
有人跌倒了,就再也沒能爬起來,慘叫著化為了灰燼,或者被對方的兵將吸干了鮮血,瞬間成為一具干尸,眼球凸出來,牙關還咬著,想著再堅持堅持,就好了。
再堅持堅持,或許戰爭就停了,再堅持堅持,也許就能回家了。
熱燙的鮮血像是灼熱的巖漿一樣,每一次落到南柚的手背,臉頰上時,她的身體都要輕微地抖一下,隨后,一股巨大的酸楚之意旋即沖上鼻尖。
過了很久,久到她的耳朵里都是嘶吼與慘嚎聲,久到她的眼尾發紅,喉頭發澀。
才終于從地面到了云層中。
一只看不見的大手撥開云霧,像拎小雞一樣帶著她一路向上,直到城池和鮮血不再出現在眼前,她才看到了另一面景象。
數百名修為深厚的老者支撐著龐大的滅世陣法,一個個面色緊繃,神情肅穆嚴正,但就在此時,一個足以橫推一切的拳印從天而降,橫渡無數路程,拳頭上布著的黑色咒文格外明顯,像是要燃燒起來一樣,這是對面的強者在極遠處出手。
“大膽!”有人跺了跺腳,怒目大喝,幾人起身齊齊托住了那只拳頭。
豈料,他們這邊才出手,那邊就像是被捅了馬蜂窩似的,接二連三的攻擊蜂擁而至,最要命的是,他們正在布置的那個陣法已經到了最關鍵的時候,一旦停下,功虧一簣,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樣的攻擊在驟縮的瞳孔中飛速接近。
南柚的心都提緊了,她甚至下意思地側頭閉眼,怕在下一瞬,斷肢遍地,慘嚎入耳。
一只很漂亮的手掌,無聲無息地將對面所有攻擊羅列,而后湮滅。
那樣強大的攻擊力量,在他的手中,翻不出半點水花。
他的身后,站著十名神色各異,氣勢不凡的男子。
其中一人玉笛橫空,輕易就折了對方再次探過來的那只手掌,他神色淡漠,薄唇微動:“冕下面前,豈容放肆!”
南柚認出來,說話的人正是十神使。
她的目光,不由自己控制一般,落到了他口中的神主身上。
長到曳地的黑發,男子膚色極白,臉上布著一層白紗樣的淺霧,看不清五官和面貌,然氣質出眾,一身風華,如風似月。
他沒有什么動作和語,但隨著他的到來,原本在城墻外肆虐延展的黑色物體尖叫著潰散,飛速后退。
“出來吧?!彼穆曇艉寐牐裱┥匠趸娜?,帶著些冷,又很沉靜。
畫面在此飛速潰散,南柚最后一眼見的。
是神主那雙露在外面,顯得十分溫柔的眼睛。
南柚神識歸位的時候,滿身的冷汗,那種無數次從長矛,巨掌,拳印下逃生的感覺那么真實,就像是她親自經歷過一樣。
可她卻在洞穴里,石凳上坐著,連姿勢都沒有變化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