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碗陳年黃湯水的心思確實不少,面對面前的露娘時也早已收了那副面對王小花時哭的好不可憐,被欺負狠了的老者模樣。
那一口痰……會害到自己!這確實將陳年黃湯水嚇到了不假。可即使憋著那口痰,被痰迷了心竅,他手里卻依舊緊緊握著那拿捏露娘的把柄。
不比露娘那虛虛幻幻、神神叨叨的招數,他黃湯的招數是那么的樸實、無華卻有用,即便痰迷了心竅,瘋了,也依舊有用,依舊能用那把柄牽制露娘,逼得她不敢隨意欺負他。除非,露娘不想活了。
所以,王小花那句“大道至簡”的道理他是再清楚不過了。
看著在他面前,即便是在她迷途巷的耗子洞里也依舊不敢喝上一口茶的露娘,黃湯笑了笑:不濕鞋的在河邊走了這么多年,總是有些本能和直覺在身上的。
身體察覺到了自己的不對勁,渾渾噩噩的,好似壓不住露娘了,卻又不知道該怎么解決這件事,他……自會去尋能解決這些事之人——譬如那個王小花。
多聰明的女孩子啊!這問題不就解決了嗎?順帶還讓自己吐出了那口痰,清醒過來了。
這世間聰明人那么多,他這個不聰明之人能走的那么遠,自是在于會用自己這天賦一技之長之上,能讓聰明人為自己做事罷了。
只是,也是因為那女孩子太聰明了,他需要送些裹了蜜糖的砒霜過去了。
心思晃了一晃,黃湯的心思再度收攏回來,看著面前冷著臉的露娘那難看的臉色,越看越發滿意:那些從王小花這等天生的聰明人那里學來的本事用來敲打露娘,簡直再有用不過了!
“老夫不可能下場的,”黃湯笑著說道,而后用不曾透露給王小花的那些喂給露娘的茶再次將露娘往懸崖邊推了一把,“看老夫心情!若是高興養著,逗弄著,便不動,你同老夫便等著看閻王爺先收了誰。若是不高興的話……你懂得!”黃湯說到這里,下巴揚了揚,指向露娘面前的茶。
除了露娘原本想要換命的貪婪之外,他這里還有一把刀,能逼得露娘無法繼續忍下去。
當然,同樣一件事,自己想做,同被刀架在脖子上不得不做,那做事之人的面色自不可能一樣的。
露娘抬眼瞥向黃湯,沉默了半晌之后,說道:“老大夫,你何苦還要多做這一步?”說到這里,露娘瞥了眼自己面前的茶,“一遍又一遍的提醒我你有一把能捅向我的刀作甚?”
“便是沒有這一步,我也會做的。”露娘說到這里,笑了,看著黃湯,翹起的嘴角之上那嘲諷之意愈發明顯,“真是畫蛇添足!吃相弄的那般難看做什么?”
這話落入黃湯耳中,他下意識的蹙起了眉頭:作為傳話之人,他當然知曉自己傳話之時藏起了王小花的存在,并沒有告訴露娘這話是王小花教的。可露娘……就在這般不知道這話是王小花教的情況之下,說出了‘畫蛇添足’四個字。黃湯抿了抿唇,心里騰地升起一股濃濃的不悅之感。一副畫里頭也只有那幾個‘足’是他添的,露娘這話……就如同狠狠地甩了個巴掌到他臉上一般,火辣辣的讓人生疼不已。
“對你這等人哪里用看什么吃相?”黃湯嗤笑了一聲,想起這些年被露娘吃掉用掉的東西,環顧了一番四周,一張嘴,出口的話語更是不留半分情面,“對你這等混吃等死、投機取巧的小人哪里需要顧及吃相?”
“我好歹還批了張人皮呢!”露娘看著面前的黃湯冷笑了起來,多年的耗子精自也不是好相與的,“老大夫這般……就不怕小人回來報仇?”
“老夫對你客氣,你這小人難道便會不欺負老夫了不成?”黃湯嗤笑著抬眼四顧周圍的擺設,一出口,意有所指,“你這些年……過的不錯啊!”
露娘當然清楚這宅子里的每一樣東西是怎么來的了,看著面前嗤笑的黃湯,也明白過來了:“我當怎么回事呢?原來是老大夫吐了我這里的迷魂湯,清醒過來,現在懊悔了啊!”
“這等人,我見過不少。那些為色所迷的嫖客色令智昏之時,不說家里的東西了,就是讓他將心掏出來他都肯,真真似條狗一般,讓他往東不敢往西,讓他去舔我扔在一旁的鞋子都肯!”露娘冷笑道,“可一旦怎么都得不了手,拿不回那投進去的好處,便惱羞成怒的急了,這愿意舔鞋的狗轉眼就成瘋狗了,不顧及半點吃相,發了狠的想要報復回來。老大夫,你眼下就同這等人沒什么區別,難怪吃相那般難看呢!”
雖然早知道露娘這話是狡辯,可那些話語落入耳中,那火氣卻依舊壓制不住的騰騰直往上竄。
不止知道道理與講道理的知行合一鮮少有人能做到,似這般明明知道對方不安好心,故意狡辯,說的全是推卸責任的歪理,卻依舊壓抑不住內心怒火的亦同樣多的是!
這便是小人了,你知道她不是什么好東西,你也知道她是故意作弄你,甚至知道她故意氣你,可那心里的怒火卻實在不是‘知道’二字就能壓得住的。
想起先時吐出的那一口痰,黃湯攥緊了自己的雙手,迫使自己冷靜下來。
有露娘這么個舌燦如蓮花的籠中雀對比著,那個名喚王小花的女孩子簡直再‘好’不過了!黃湯眼神閃了閃:可就是因為她好,他相中了想同田家老大換一換,所以才需要送些裹了蜜糖的砒霜過去。因為,他想把她當作自己人。
這般越想,那原先攥緊的雙手便漸漸松開了。原本還需迫使方才能讓自己冷靜下來的,可想著想著,竟是不需要了。
想到自己一閃而過的那些念頭,又想起女孩子真誠關心自己身體的那些話語,黃湯眼神再次閃了閃:自己還真是小人啊!
既然自己也是小人,面對對面臉色難看的露娘,一瞬間好似也沒那么生氣了。
素日里披慣了那張虛偽的,仙風道骨的人皮,時間久了險些真把自己當成好人了!
既都是小人,有什么好生氣的?目光落到面前的兩杯茶上,再看露娘方才出口刺他的那些話——將他同那些色令智昏的舔狗做對比?
回憶了一番自己方才難看的吃相,黃湯笑了。
同是小人,自也不用戴什么面具了,能毫不顧及的以真面目示人自是渾身舒坦的。他笑著點頭,坦:“我確實是發了狠想報復回來,懊悔先時給你的銀錢了又怎么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