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面前淚流不止,同尋常被欺負狠了的老者沒什么不同的長安城里最有名望的大夫,王小花抿了抿唇,又道:“每日坐馬車來回的是梁衍,出面請人的是老大夫你,她么……等著就好了!若是事敗,大家一起倒霉,都是一抔黃土,也不消分什么彼此了。若是事成,吃肉的是她,喝湯的是你,梁衍么……總是要倒霉的,便不提了。”
“你要說撂挑子不干……事情都到這份上了,你還能抽身?”王小花搖頭,“她將自己同你綁在一起了,你若是不干,便叫你跟她一起死!”
“你要么便干脆直接尋條白綾或尋把匕首抹了脖子,要么便往下跳吧!”王小花看著面前淚流不止的老大夫,抬眼望天,“老大夫,眼下不是你想不想幫她的問題了,鬼胎之事都叫我說破了,你都發(fā)現(xiàn)這耗子精竟敢跟你家里的子侄搶恩寵,且還不知不覺間搶成了黃家最‘得寵’的后輩,哪個正常人甘心被外人這般欺負的?”
“我若是你,怕是恨死,討厭死她了!”王小花說到這里,卻是一攤手,“可沒辦法,眼下這等情況,哪里還能抽身?不想死,便只能硬著頭皮,忍著惡心同恨意,上前幫她撿餡餅了。”
“你如今這般大的年歲,就算豁出去了活夠了不怕死,子侄后輩怎么辦?黃家一家老小怎么辦?”王小花搖頭,“老大夫,誰叫你比起她來,還有那么一絲人性呢?你眼下哪里還有別的路可走?只能繼續(xù)讓她當你那黃家最受寵的‘女兒’,繼續(xù)費了大力氣供著她,替她做事,僥幸事成的話,又要靠自己的本事才能從她那里分到些湯喝了。”
黃湯的眼淚流的更兇了。
“是不是突然發(fā)現(xiàn)左右都是靠的你,她自己什么本事都沒有,也什么都不做,還不如一開始就找個笨些的,聽話些的呢?”王小花說到這里,指了指皇城的方向,“甚至里頭那個花魁娘子都比這個露娘好些,因為都是同一種聰明人,可那個花魁娘子不如露娘聰明。唔,雖然不知道那個戴面紗的女人身上發(fā)生了什么事,可估摸著同露娘差不多,也是同樣的聰明人。”
“甚至上回那個劉家村案子里被不少人罵的趙蓮指不定都比這露娘好些,聽話些呢!”王小花忍不住搖頭,“老大夫啊,你選來選去,選了個最差的,也是最肥的耗子呢!”
“再說模樣,就算想要蹭那溫夫人的聲名,那洗去脂粉之后相似的不好找,”察覺到這話好似在夸自己,王小花攤手,說道,“我說大實話,便不自謙了。可那畫上脂粉之后相似的容易找的是!坊間有多少技藝高超的點妝娘子啊,哪里就非要盯著露娘同那戴面紗的這等最是‘聰明’也最肥的耗子了?”
“你不止接濟‘她’,你還供著她,養(yǎng)著她,她是你黃家最‘得寵’的女兒哩!”王小花認真的對黃湯說道,“你家供奉了只真正的披著人皮的耗子精!”
“話本子果然好看啊!那話本子里說那白毛老鼠精就是曾經(jīng)偷了佛祖的香油下的界,巧了!你家這只偷的也是供奉,這供奉……不就是那案幾上的燭火同香油?”王小花搖頭,“果然是一模一樣,話本子誠不欺我也!”
“那猴子打妖怪的故事里猴子這般大的本事都不敢偷佛祖的東西,白毛老鼠精卻敢偷佛祖的香油,豈不是同露娘一樣的膽大包天,一模一樣?”王小花看著面前流淚的黃湯,搖頭,“你看看那迷途巷里住著的……不就是那無底洞的白毛老鼠精?”
說了那么多話自然口渴了,王小花又拿起一旁做好的酸梅飲子為自己倒了一杯,當然,本著‘尊老’之心,也是要為對面的老大夫倒上一杯的。入口的酸梅飲子味道很是不錯,王小花愜意的瞇了瞇眼,又瞥了眼手頭的食譜:決定下回可以照著這食譜,將上頭所有的吃食都做上一遍試試了。
一邊抿著入口的酸梅飲子,王小花也不客氣,輕哧了一聲繼續(xù)說道:“這般的耗子精明明自己什么都不做,指不定還瞧不起每日坐馬車來回的梁衍,還能將他數(shù)落一通,數(shù)落他癡心妄想,等著天上掉餡餅呢!”
“明明已經(jīng)吃到那天上砸下的餡餅之人卻反過來數(shù)落旁人癡心妄想?”王小花笑著說道,“不過似她這般會為自己找借口的人,怕是不會覺得自己是在等天上掉餡餅的,而是還會堅持認為這一切都是自己費盡心力謀劃得來的。”
“費盡心力謀劃?”面前的老大夫終于開口了,不知是不是因為那眼淚流的太兇的緣故,聲音聽起來沙啞的不像話,“這件事里頭,她明明什么都沒做。”
“因為她自覺自己出的力,那費的心力沒有一處是用在做事之上的,而是似那耗子一般想著怎么偷東西,讓老大夫你來供奉自己為自己撿餡餅。”王小花平靜的說道,“這般的費盡心力……不管旁人認不認,在她看來,這都是自己使了力氣得來的,是因得的。如此……享受起你的供奉來便愈發(fā)的心安理得了。畢竟是做了事得來的享受嘛!”
“她做的哪里是什么事,而是費勁心力的在打洞!”黃湯眼神怔怔的,一通眼淚流下來,整個人仿佛木了不少,呆了不少,甚至連反應都變得遲緩了一般,他喃喃道,“她從頭至尾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不停的在鉆洞!”
“不錯!”面前的女孩子喝了幾口酸梅飲子,解了渴,將手里的杯子放了下來,撫掌拍了兩下,說道,“她的力氣只會使在鉆洞之上,做的也只會是鉆洞這一件事。”
“既如此,老大夫,你讓她做的事可是鉆洞?”王小花笑著瞥向面前的黃湯,似笑非笑,“你讓她做的事也是一種鉆洞,可那洞,她鉆不來,便只能反過來對著你鉆了。”
“我聽過那等說法,說烈馬這種東西尋常人不好駕馭的,似這等耗子精也同樣如此啊!”王小花悠悠道。
那面上帶著淺淺笑意的神情看的黃湯一怔:只覺得面前的女孩子看著好似并沒有變,還是先前,甚至一開始就讓他覺得的那般天生靈氣十足的女孩子,天賦過人,可不知道為什么看著看著,卻又覺得女孩子不止于那過人的天賦了,身上好似還多了幾分不屬于她年齡的久經(jīng)磨礪,帶著血氣的閱歷。
也是頭一回的,黃湯忍不住仔細回憶起了關于面前這女孩子的那淺淺幾行消息。再次回憶了一番,終究是將注意力落到了田家老大信中那短短的一句‘自來吾身邊,任務未有失手,多年不曾一歇’之上。那短短的一句話先時他注意到的是‘那未有失手’幾個字,又看女孩子這般年歲,自是想當然的覺得她‘天賦過人’,看過之后除了感慨一番這等‘老天爺賞飯吃的’就是比我等厲害之外,也沒有旁的感觸了。如今再看那女孩子,終是將注意力落到了‘不曾一歇’這四個字之上。
她年歲確實不大,可不曾一歇……這般不浪費丁點時間的做事,那經(jīng)歷過的磨礪可不會比那些年長她多年之人少上半分的。
天賦過人再加上這般不肯輕易浪費半點光陰的做事習慣,黃湯倏地覺得面前女孩子身上那不屬于她年齡的成熟好似也不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