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知曉大宛王子一向知情重,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無故喚醒他的。可習慣了在這里放縱自己情緒,不壓抑自己的郭家兄弟還是冷著一張臉對上了前來喚人的大宛王子等人。
同一眾下人站在一起面對郭家兄弟的冷臉時,突地想起幾日前端午自己在觀樓之上同眾人一道看龍舟,被郭家兄弟笑的“好歹也是王子身份,同下人站在一起做甚?”雖早有準備,面上神情不顯,好似察覺不到兩兄弟的冷臉一般安靜的站在那里,可心里卻依舊忍不住自嘲:郭家兄弟的客套聽聽也就罷了,暴君似的人,那蓄起的脾氣總要尋個發(fā)泄之地的,不能對著林斐這等硬茬子發(fā)泄,便也只能來他這里享受、買醉的同時發(fā)泄一番了。
那楊氏作為郭家兄弟身上引線的主人,當然是清楚這些事的。長安城能被郭家兄弟放在眼里的酒樓不止一家,可其背后的東家卻皆不是好惹的,也只有他這里,聽起來王子身份在身,面上不輸勢,光鮮好看的很,可實則在楊氏眼里就是個專供郭家兄弟發(fā)泄脾氣之地罷了。
所以,無權無勢的質(zhì)子究竟是如何開起這個酒樓的?雖里頭摻雜了無數(shù)博弈,他也盡了力,可既是買賣,自然少不了各取所需的。因為有人需要,所以,他這酒樓便平地而起,開在了這條寸土寸金的富貴大街之上。
這也是他——一個毫無背景權勢支撐的質(zhì)子王子將手頭所有可用之物盡數(shù)拋出之后,所能為自己博到的最大獲利了。心中暗暗嘆了一聲,看著自己費盡多少心力才為自己博到的最大利益于郭家兄弟而卻是一出生就有,且還是有的多得多,心里的涼意便愈積愈盛,多數(shù)人不是什么圣人,有些事,實在是很難讓人服氣的。
安安靜靜的幫著遞了塊擦臉汗巾過去,郭家兄弟那被人擾醒清夢的火氣總算是壓了下去,兩人張開雙手,一面讓底下的人為自己穿衣,一面讓人將那朝食端上來。
“實在倉促,有幾道費功夫的菜還在廚房里燉著,上不來了。”大宛王子恍若沒看到兩人的冷臉一般,笑吟吟的說道。
郭家兄弟點了點頭,掃了眼那幾張案幾上的朝食之后,對大宛王子說道:“不怪你!實在太倉促了,誰叫我等這個十三叔死的這般不是時候呢?”
人只是未睡足,卻不是傻了,自然記得這個十三老爺就是他們這些時日惦記的迷途巷那節(jié)紅粉燈籠的恩客了。
雖是個連面都未曾見過的暗娼,可因著這些天都在惦記著,連帶著這個十三老爺都不消下人提醒是哪個,兩人就清楚了。
只是既是喪事,且好歹也是有些血脈的旁支族人去世了,可兩人卻是毫不掩飾的發(fā)出了兩聲帶著微妙暢快之意的笑聲:“哈……癡情人!總算是死了?怎的不為心上人搏一搏了?”
來傳話的是郭家主事之人身邊的小廝,不知道這些時日兩人的心思,卻聽得出兩人話里的陰陽怪氣,對兩位公子的舉動雖有些無奈,卻也只得解釋道:“那十三老爺確實癡情,想和離來著。可原配同幾個兒女以死相逼,原本就這般鬧著,本想著待到那新鮮勁過去了,十三老爺便會放下的。是以原配同幾個兒女寸步不讓,尋死的事這些時日也鬧了不止一回了,卻不是十三老爺,是原配同幾個兒女尋的死……”
話還未說完,那廂喝了兩口粥的郭家兄弟便笑了起來:“喲!那先前怎的沒聽說有人來報喪?是沒死成嗎?”
傳話的小廝點頭,隱晦的說道:“發(fā)現(xiàn)的早,被人救下來了。”
這話一出口,便換來了郭家兄弟的兩聲譏諷:“那還真是挺巧的,他們尋死覓活的好幾次都沒死成,我們郭家的人死一次就成了!還真是死皮賴臉的賴在郭家不走了,挺會做戲的嘛!”
這譏諷之語落在大宛王子耳中半點不覺意外,尋常人遇到這等事多是撿好話以及安撫之話說的,可郭家兄弟顯然沒有這等顧慮。于喜歡“俯視眾生”的郭家兄弟看來,他郭家血脈天生就比旁人高貴,郭家的門楣自也不是誰都好進的。所以,那十三老爺?shù)脑湟约皟号畟冞@般鬧,就是想留在郭家罷了。
“我等那位十三叔身上半點功名沒有,就是個混吃等死的,看來看去,渾身上下最值錢的就是‘郭’這個姓氏了,這群人這般鬧不是貪圖我郭家的門楣又是什么?難道還能是圖十三叔那個人不成?”郭家兄弟冷笑道,“還做戲的一哭二鬧三上吊的不肯和離,不是為了死皮賴臉的賴在郭家,又是為了什么?”
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惡者……自也見惡了。大宛王子挑了挑眉,對郭家兄弟的看法不覺奇怪,況且人心隔肚皮,誰知道那郭家十三老爺?shù)脑渫瑑号睦锵氲木烤故鞘裁矗?
不過一方投繯一次就徹底死了,另一方則雷聲大雨點小,嚷嚷了大半天的都沒死成……這些事隨著那位十三老爺?shù)乃溃疑舷屡率遣粫屏肆恕?
因著露娘的關系,那十三老爺連同他原配以及幾個兒女的事情這幾日他們都知曉了一些,原配家中只是尋常商賈之族,嫁那十三老爺算是高嫁,不肯和離除了多年夫妻,心頭不甘之外,還有其娘家舍不得斷了這郭家關系的緣故。
郭家的權勢隨便露一點到外頭,于尋常商賈之族便是天大的好處了,因著嫁了這十三老爺,原配娘家這些年多賺了了不少小道送進門的生意。
只是眼下十三老爺這一死,原配娘家這么多年吃進去的小道生意的利錢怕是要連本帶利的都吐出來了。
瞥了眼一旁神情平靜的傳話小廝,對郭家兄弟“原配以及兒女死皮賴臉”的說法并未表現(xiàn)出任何異樣來,顯然死的雖是十三老爺,可原配娘家連同那幾個有十三老爺一半血脈的孩子都要倒霉了。
雖然說起來也算是郭家的血脈,可郭家那么大,自是不愁旁支子孫的,郭家真正會在意這幾個孩子的,怕是也只有投繯死了的十三老爺了,畢竟是自己的親骨肉。可眼下這人死了,這幾個孩子連同原配自然沒人在意了。
看明白了這一點,大宛王子心里忍不住唏噓。
這個事原配做的好似也只是努力挽回自家夫君這一件很多人看來再尋常不過的事罷了,這種夫妻間的家務事原本就是清官都難以斷明的,可眼下不巧的很,十三老爺死了,原本只是做了尋常事的原配以及幾個兒女先時鬧著尋死的舉動就成了假死演戲鬧事逼死十三老爺?shù)挠深^。
搖了搖頭,聽那傳話小廝對郭家兄弟說道:“公子過去走個場便成,旁的事莫要多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