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高處的那些人很多時候并不會感動于說實話的忠臣的良苦用心,畢竟錦上添花這種事于他而委實太多了,便是一時沒有,只要他想有,對外表露一番愿意虛心納諫的態度,自有大把大把的忠臣眼見主上愿意或者想聽諫了,便立刻將心底里想了多年的忠奉上。”看著手里的茶杯,女孩子說道,“人對于太過容易得到的東西總是不珍惜的,哪怕知曉這東西是好的,可太多了,太過容易得到了,自也會浪費了。”
“因為能浪費,所以也沒有必要掬著自己的性子,高興便是高興,不高興便是不高興,比起是非對錯來,很多時候,很多人都是根據自己喜怒哀樂的情緒來殺人的。”王小花晃著腦袋,面對面前這個‘太壞了’‘想除掉’自己的老大夫依舊悠悠哼著那首“周扒皮”的童謠,她道,“因為是根據自己的喜怒來殺人的,所以會樂于賞賜那些拍自己馬屁之人,也會殺那些惹自己不悅之人,唯一能制約這些人的,除了‘不能殺’三個字之外,沒有旁的了。”
“你既然知道這個,”黃湯看向面前的女孩子,嗤笑了一聲,道,“還敢讓老夫不悅?”他也懶得同面前的王小花爭辯方才女孩子所究竟是忠逆耳還是故意戲耍自己了,只道了“不悅”二字。
沒錯!管你是對還是錯,是故意的還是無意的,他不悅了,就是想除掉一個人的最大理由。
“你只是個棋子,戲班孤女出身,唯一算得上倚仗的田家老大遠在千里之外,你眼下什么都沒有,如何還敢讓老夫不悅的?”黃湯看著面前的女孩子,質問道,“你當知曉便是眼下,你還需借老夫的勢來解決露娘的麻煩,你以為你這張臉讓露娘見了,她會善罷甘休?”
“比起那些被毀了臉的暗娼來,你同她有五六分相似,你覺得以露娘的氣量,能容得下你?”黃湯嗤笑,“你見過那個帶面紗的女人吧!她的臉就是被露娘毀了的。”
這話一出,便見王小花嘆了一聲,道:“果然啊!這兩人……真跟互相照鏡子一般呢!”
“你先在露娘面前露了臉,又惹了老夫,你覺得無依無仗的你還能活多久?”黃湯冷笑著看著面前的女孩子,“如此膽大,將能得罪的都得罪了一遍……田家老大在來之前沒告訴過你長安城是龍潭虎穴嗎?”
原以為話說的這般嚴重,面前的女孩子面上總該有些驚懼、擔憂甚至強撐鎮定的表情了,卻不成想女孩子卻是直到此時,才“哦”了一聲,恍然:“還真沒有!”說到這里,她看向面前的黃湯,起身對他施了一禮,鄭重其事的道謝道:“多謝老大夫告知,也算解決了我真正的困惑之處。”
黃湯面色一怔,卻見面前的女孩子認真的說道:“老大夫你也好,還是露娘也罷我已經不用看了,因為將軍也好,還是老大夫你自己也罷,都已經說了,你們這些人實在是太壞了!”女孩子說道,“反而是將軍……我不知道。眼下聽了老大夫的提醒,卻是讓我突然想起來了,將軍在來之前還真沒有告訴過我長安城是龍潭虎穴,只告訴我露娘危險。”
至于這樣一個不說的將軍是好還是壞,女孩子沒有說什么定論,只是說道:“看來,同將軍的賬當記的更清楚些,莫要有什么賬面以外的來往了。”她眼下面對老大夫,雖然拿出了那張將軍的面具覆在自己的面上,可溫小姐的那張面具卻一直不曾卸下來過。所以,她此時既是將軍,又會質疑將軍。
女孩子的這些話聽在黃湯耳中,自是又聽出了幾分外之意。
“你與你那將軍……看來不是一條心啊!”黃湯瞥向面前的女孩子,蹙起了眉頭,看了這么多年的人,今日面前這個不過十六七歲的女孩子給他的驚喜,抑或者說是驚嚇還真是不斷。
真是既能引起人的殺心,又能隱隱讓人生出幾分探究的興致來。
“老大夫與你手下的露娘這些人也不是一條心,這些年不也合作的極好?”女孩子不以為意的說道,“只消露娘不搗亂,不自作主張,你會殺了她嗎?”
那當然不會!黃湯挑眉:這顆棋子好用的很呢!只是這露娘委實心大,叫人不得不防罷了。
有些話黃湯雖然沒有說,女孩子卻是看懂了,點頭道:“我也不亂來的,將軍知道我的,只消給錢便是了。”
這話好似……也有些道理,甚至比起那露娘難以填飽的各種欲望來,面前這女孩子簡直簡單的不能再簡單了。
衣食無憂,吃穿不愁的要求于他們這些人而再容易給出去不過了。
只是……
“露娘有用,你呢?你的用處又在哪里?”黃湯瞇眼看向面前的女孩子,問道,“你管那些被露娘迷了心智的恩客自己有沒有用。老天爺給了他這出身,血脈二字會讓他即使自己沒用,也總有家人有用,可以做很多旁人難以做到的事。那你呢?你的用處又在哪里?”他道,“畫畫什么的算是用處,可那用處卻不足以讓你的將軍將你派到長安城來,你不是口口聲聲說只說實話嗎?且說說你那將軍將你派到長安城的真正緣由是什么。”
“當然是溫小姐了。”王小花說到這里,不解的瞥向面前的黃湯,“老大夫,我不是一來便說了么?將軍派我來長安便是為了學那溫小姐的。”
“我記得你在軍中綽號影子,擅長演戲與模仿?”黃湯看著面前的王小花,忽地笑了,他伸手一指,指向大理寺的方向,道,“你學的那個溫小姐好端端的在大理寺呆著,她本人都在這里,我還要個替身做什么?”
“露娘需要替身,是想用來替自己擋災,那女人精明又拿喬的很,不過眼界實在太淺,她也好,還是毀了臉的那個也罷,都是如此,所謀不過是那檔子事罷了,于我等而,都是一眼便能看穿的角色,沒什么意思。”黃湯淡淡的說道,“我不是露娘,你這替身于我而又不能擋災,有什么用?”
“不錯,老大夫說的極有道理。”王小花放下手里的茶杯,拍了拍手,道,“將軍也不曾說過我的具體用處,可我認真的想了想,覺得你等當會需要我的。”
“這當然不是因為我有多厲害,而是溫小姐做過的事,我試過了,她能做到,可我眼下卻是還不能做到呢!”王小花說道。
“那丫頭說實話確實靈的很,可也僅止于此了。”黃湯看著面看的王小花,輕笑道,“我還當你的靠山是你那將軍呢,卻沒想到你在我這里討個‘不死’理由的靠山竟是她!”
“你的靠山既是她,我也不妨實話實說了。”黃湯神情平靜的說道,“便是你這靠山在我這里都沒有‘不死’的理由,你個影子又哪里來的本事討個‘免死’的金牌來?”
說罷這些,黃湯的目光便緊緊落到了面前的王小花身上,等她的回答。
卻見面前的女孩子挑了挑眉,反問道:“那老大夫你為什么不殺她?是心存仁慈善念,所以不殺嗎?”
雖然面前這位是長安城里活著的最有名的大夫之一,可“仁慈善念”這種事還是算了,他身上便沒有這四個字的存在。黃湯面色一沉,才要說話,便見面前的王小花笑了,女孩子輕笑道:“將軍說你們實在是太壞了,定是早試過殺她了,可你等殺掉她了嗎?”
“你們不止沒有殺她,還放她出了宮,是因為你們是善良的老好人嗎?”女孩子說著目光落到了黃湯手邊的鳥籠之上,她道,“將軍說他雖離得遠,可那些送到他手上的消息已足夠詳細,至少,他從中看不出什么溫小姐的特殊之處來,而這恰恰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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