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是忙于功課,素日里尋不到空閑的荀洲還是每日忙著生計的溫明棠等人都很是珍惜這難得的一日空閑,不愿輕易浪費。
臨近夕陽西下,忙活了一下午的眾人又早早叫了馬車回城,趁著還未到暮食飯點的功夫早早尋到了一家名聲在外的食肆吃起了暮食。
對這一日難得的空閑安排,溫明棠等人皆很是滿意。
清明這一日,既有似林家這般雖忙著奔波了一整日,可好歹一年忙活一次,將先祖們都一一拜見了一番,以示后世子孫敬重先人,沒有白費這一日的,也有如溫明棠等人這般上午祭拜,下午游玩,暮食又吃到了一直想吃的食肆的菜食,無比滿意這一日安排的。
當然,除卻林家與溫明棠等人這般的,也有對這一整日發生的事都覺得糟心透頂的,譬如先時在皇陵里教訓了梁衍一頓的郭家兄弟便是如此。
離了皇陵之后,郭家兄弟自是直接扔了外頭那件以示對先人敬重的白色長袍,露出了里頭鮮艷的紅色衣衫。
兩兄弟不止著了鮮艷的紅色衣衫,脖子里還帶著那赤金的瓔珞,臂彎上,腰間的綴飾更是無一不缺,外加頭頂玉冠上的珍珠,足可見郭家這些年過的很是不錯。
一貫順風順水的富貴閑人,素日里走路,連石子硌腳這種事都不曾遇到過,今日卻遇到了這一茬憋屈事,能不煩悶才怪了。
既有了煩心事,酒自是個解煩排憂的好物件了。酒過三巡,喝的半醉不醉的郭家兄弟叫來了酒樓的主人——西域大宛質子王子,揮退了那些作陪的異域舞姬,附耳到那西域大宛質子王子耳邊說了幾句。
那位西域大宛質子王子聞當即會意,道了聲‘稍等’便出了門。
出了廂房,走到房門外的過道上,這位西域大宛的質子王子卻并未立刻下樓,而是往前走了兩步,走至欄桿前,人靠在欄桿上,低頭向樓下望去,一眼便瞥見了正中圓鼓狀的臺子上立著的幾樣染了血的樂器。
這是鄉紳出事那日沾上舞姬們血污的樂器,那日之后就這般被他大剌剌的擺在了舞臺之上。
樂器上的斑駁血跡早已干涸,甚至連那日被請去,嚇壞了的樂姬、舞姬們經過這些時日飲下的那些酒水與歡愉也似是漸漸褪去了對那一日情形的懼怕與畏懼。雖如今提起那一日的事情來,樂姬、舞姬們臉上依舊還能看到怔忪之色,可那惶惶與害怕卻是一日淡過一日的。
多數人總是記不住事的,尤其在酒水、美色的歡愉之下,更是容易忘事的。所以,才更要將那些東西擺在那里,最正中的位置提醒自己。大宛質子王子垂眸看向鼓臺上的樂器,又瞥了眼樓下大堂中坐了一半的食客。
比起旁的食肆酒樓來,他這里的生意實在算不上差的,可考慮到他這食肆酒樓的地段以及剛開業那會兒的生意,他這生意又確確實實是清減了不少的。
到底……還是忌諱的!哪怕這樂器染血之事是人禍,沒有半點妖魔鬼怪之說,可于那些人而還是忌諱的,所以生意清減也不奇怪了。
不過好在有人忌諱,便有人不忌諱。瞥了眼身后廂房里的郭家兄弟,這兩兄弟便不忌諱這個,依舊是他這里的常客。
可今日卻是……想到他二人對自己的交待,大宛質子王子搖了搖頭,下樓喚來人,去外頭請了個懂紅白兩事相撞的神棍回來。
玄玄乎乎的事多來自于口口相傳,所能流傳的也通常只有幾句簡短的打油詩而已。
一來一回沒一會兒的功夫,大宛質子王子便帶著打聽到的打油詩回來了。
“路上白事讓紅事,橋上紅事讓白事。白事不搶陽關道,紅事不爭奈何橋。”大宛質子王子將打聽回來的詩念了一遍,對面前臉色稍霽的郭家兄弟說道,“說的是紅白事相撞之事,與你等不相干的。那落魄子弟也是窮極了,張口胡來,你等莫放在心上了。”
這話一出,郭家大郎這才猛灌了一口酒,說道:“原來如此!我還真以為是犯什么大事了呢!你知曉的,我本是不信這些的,可今日梁衍請來的那群神棍就似那蒼蠅一般在人耳邊嗡嗡作響,說的多了,便連我兄弟二人聽了都有些心慌了。”
“張口大兇閉口大忌的,再來一句血光之災,誰聽了心里會好受?”大宛質子王子笑著安撫兩人,“那梁衍既想著訛你銀錢,他請來的神棍自也一樣,不過想訛些做法銀錢罷了!”
“不錯,那梁衍自個兒手里才幾個錢?他都要訛錢度日了,那幾個神棍又能拿到幾個銀錢?”郭家二郎點頭‘啐’了一口,罵了一句“這群該死的神棍!”之后,又瞥了眼外頭人來人往,燈火通明的長安城,嗤笑了起來,“那群神棍竟敢口出狂道夜里不饒過小爺?卻不知爺有的是錢!哪里都能過夜!何需趕那夜路?”
雖聽了那打油詩之后知曉說的不是自己便放心了,可到底是謹慎且小心的。過的這般好日子總是惜命的,這也不奇怪。更何況花錢買命這種事于他們而委實太合算不過了。當然,買的這命不管是自己的還是旁人的,于他們而都一樣。
那些被人嘲笑為了一點錢送命的鄉紳們,那笑的最大聲,也將之掛在嘴邊反復提及的,恰恰不是尋常百姓,而是如眼前郭家兄弟這般的富貴閑人。用那么一點錢,買自己的命,豈不合算?真真不知那群鉆到錢眼里的鄉紳們究竟在圖什么。
大宛質子王子看著面前兩個喝的半醉的郭家兄弟,笑了起來,說道:“你二位一向只在白日里走動,自是只用一雙拳頭便夠了。至于那夜里什么的,你等所在之處,又哪里有什么夜?”說罷瞥向一旁墻邊點滿的油燈,尋常百姓人家才需計較那點燈油錢,一間偌大的屋子,只允一盞油燈照明。
可似郭家兄弟這般的人,那所在之處總是伴隨著滿墻的油燈的,如此……自是任外頭再是如何的黑漆漆的夜,這郭家兄弟所在之處總是亮堂堂的白晝的。
花錢,不止可以買到自己的性命,甚至還能買到白晝呢!
看著喝的半醉,躺在軟榻上醉生夢死的郭家兄弟,大宛質子王子動了動唇,無聲的說了一句:這兩人的命是真好啊!
不止他們的命好,那些他這包廂里日夜吃喝玩樂的“金主們”,他們的命也是一樣的好啊!
這只消享受,那責任自有家里旁人擔著的人生也不知看的多少人眼紅,又有多少人恨不能同他們換上一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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