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對溫明棠說出這句提醒之后,紫微宮傳人就后悔了。
活這么大年歲,經歷了這么多,早學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得過且過,稀里糊涂的過日子了。
本是不想提醒女孩子的,畢竟這女孩子委實是太聰明了,就如眼下,任他如何插科打諢,抑或者說出如何駭人聽聞的話語,哪怕確實是將她駭到了,就如眼下女孩子面上那來不及掩飾的驚駭之色一般,可見是真被駭到了。
可尋常人被驚駭之下多是慌張,甚至慌張之下神魂失守,語無倫次什么的。可女孩子卻不是這般,被駭到不假,可那反應卻好似更快了,身體的本能甚至比不少人精心思索之后得出的結論更快,下意識的一把拉住了他,不肯輕易放開他。
看著自己被拉住的衣角,知曉自己一句多嘴,便必須將話說全了,紫微宮傳人這才不得已,隱晦的提了提自家租賃宅子被改了風水之事,以及從那租賃之人口中‘無意’間泄露出的那幾句話。隱隱提到什么人長得肖似那位溫夫人。
名聲在外也不見得盡是壞事,至少這一句之后,結合外頭那些有關溫夫人的傳,紫微宮傳人便隱隱猜到有位冒牌溫夫人要出現了。
既是個冒牌的,又想到租賃自己宅子的那個女子遮遮掩掩戴著斗笠蒙著面紗的舉動,大抵是活那么大年歲的閱歷使然,直覺告訴他對方不是什么善茬。
既不是什么善茬,又有個冒牌溫夫人,如此,提醒一番面前這個正牌溫小姐也是順手而為,舉手之勞的事。
原本舉手之勞只是為了抵那十個銅板的銀錢,畢竟無功不受祿,天上沒有白砸的餡餅這等事于他們這等人而其實是更講究的,是以不想無故平白受人恩惠,可話一出口便被女孩子直接揪住不肯放手,卻是叫他頭疼了。
只是這頭疼也不過一瞬而已,原本還以為自己要說的更細致些,女孩子方才肯放手的,卻未料到女孩子抓他比他預想的更快,放他也比他想的更快。
眼見女孩子突地松開了自己的衣角,朝自己作了一揖,鄭重道謝之后,說道:“原是如此!既能‘無意’泄露這些,想是沖著我來的,如此……我自是遲早會知道的,便不當為難大師了,且小女還要多謝大師這一次的提醒了。”
“呃……無妨。”對方如此爽快,倒反而讓他有些不適應了。
將心比心,換了自己是他,遇到麻煩事,毫無線索與頭緒之時,好不容易抓到個一知半解的知情者,定也是咬死不肯輕易放手的了。
“大師提醒是情分,不提醒是本分,方才小女子一時情急冒犯了,還望大師見諒。”溫明棠再次向他作了個揖,表示感謝。
禮數這般周到,反而讓紫微宮傳人愈發不好意思了起來,攥著手里的銅板,看著面前的女孩子,雖是個女孩子,也雖只打了幾次交道,可不知道為什么,卻偏偏讓他在她身上看到了幾分真正的‘君子’之態。
提醒是情分,不提醒是本分,尤其還是遇到了極為麻煩之事時,多數人都是下意識的咬死那難得肯開口的知情者不放手的。
一時惻隱之心的善意提醒,想要換來的當然是如女孩子這般禮數周到的道謝。放在平日里,這道理知曉的人不少,可當真遇到了麻煩事,尤其還是那等生死攸關之事時,很多人便很難做到這一點了。
原因無他,求生的本能總是高過大多數事的。什么君子之態更是早被拋到一邊了。
于多數人而,公與私之間不沖突之時能記得公事,一但起了沖突,都是將私放至首位的。
眼前這女孩子卻……紫微宮傳人愣了一愣,心道這女孩子不是那等天下為公,情懷、理想為先之人,便是那等理智能穩穩的壓制住私欲一頭之人,當然,亦有可能是兩者皆摻了一些。
見微知著,這般一想,再想起先時同女孩子打交道時那溢出來的靈巧聰慧之感,紫微宮傳人又覺得這等人要是不聰明,不靈巧就怪了。
腦海中游走了一圈,自詡看清了女孩子成色的紫微宮傳人松了口氣,知曉自己不必再擔心今日這一聲提醒往后會反為自己帶來什么麻煩了,才這般想著,便見面前的女孩子禮數周到的施完禮之后說道:“若是小女子還有旁的想問的,自會再來尋大師的。”說到這里,不等紫微宮傳人接話,便主動說道,“大師放心,小女子是知道禮數的,不會讓大師白開這個口的。”說著瞥了眼紫微宮傳人掌心中的十個銅板,話里的意思不而喻。
紫微宮傳人挑眉:老話也不是放諸四海皆準的。有句話叫做萬事開頭難,可有些事恰恰相反,正是開頭之時最是容易的,譬如眼下這一句提醒,十個銅板就夠了,之后的話,便不好說了。畢竟單純的銀錢這等物什他不缺,也是輕易打動不了他隨意開口介入他人因果之事的。
女孩子說罷之后復又施了一禮方才轉身離開。
望著女孩子遠去的背影,紫微宮傳人看著自己掌心里的十個銅板,一番心思游轉之后,他收了銅板。真是好個聰明、靈巧又知禮數進退的女孩子啊!
這么個女孩子,若是對上那租賃自己屋宅之人……想到中人帶人來看屋子時見過一次的那個戴著斗笠蒙著面紗的女子,其語調幽幽的,那說話的聲音一時冷的甚至可說陰冷,一時那語調尾音上翹,仿佛帶著鉤子一般,叫那一向計較銀錢來去,不好女色的中人竟也是難得的跟著跑前跑后,那副勤快樣只一看,紫微宮傳人便知曉那幽幽語氣里的鉤子大抵是扎到中人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