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這般一來,風氣就壞了?”陪著難得沒有穿官服,做尋常百姓打扮的長安府尹走至涇水河邊的府尹夫人看到這一幕輕笑了一聲,瞥向身旁的長安府尹,“可我瞧著原本他不說還好,這般一說,再看這群看熱鬧的看向那些情緒悲慟的家屬的眼神,已從憐憫、同情這等導致好風氣的眼神變成‘猜疑’‘微妙’這等真正招致壞風氣的眼神了。”
“旁人都是壞的,那些死了當家人的孤兒寡母的家眷們更是只要錢不要公道的惡人,就他……是好的!聰明的、厲害的、果決的,維持了我大榮的好風氣,還世間一片朗朗乾坤。”府尹夫人說到這里,攤手道,“諾,還有你跟林斐什么事?”
對此,長安府尹輕笑了一聲,拍了拍身邊自家夫人的肩膀以示安撫之后,才道:“我都知曉。”
“你知曉有什么用?”府尹夫人搖頭道,“這可比姓童的這等明面上的‘大善人’麻煩多了!”頓了頓,不等長安府尹接話,又道,“其實單那個姓童的便已足夠麻煩了。”
長安府尹對此沒有接話,只拍了拍自家夫人的肩膀,再次安撫,表示自己心中有數,記性好得很,不會忘記這件事之后,主動轉了話題:“那個大宛質子王子瞧起來也不是善茬!”
對自家夫人,他一貫是覺得無可挑剔的。聰明、厲害、果決,雖然生的一副端莊秀美,文靜雅致的模樣,又曾是詩詞一把好手的才女,瞧著同外頭那些話本里的江湖俠女不搭邊,可在他看來,自家夫人這等才是真的有話本子里那等‘俠義心腸’的俠女,若沒有那等‘俠義心腸’,也不會如此敢說。
對于這世間的不平事,總是要有人來張那個口,說出來的。
摸了摸袖袋中林斐今日早上送過來的那首童謠,他心道:這世上……既有那等癡情女子負心漢的纏綿悱惻故事的傳唱,有霸王自刎的英雄陌路悲壯故事的傳唱,也確實該有更多這等日常的,常見的,甚至可說俗氣的傳唱之聲的。且比起前頭種種,這等民生基石之事才是人活著息息相關之事,也應該有更多的這等傳唱之聲。
當然,不論是作為夫君,還是作為父母官,保護自家夫人以及子民都是他應當做的,所以,他此時轉了話題,沒有同自家夫人繼續將這件事情說下去。
童大善人已足夠滑不溜手了,黃湯也好,那田大人也罷更是如此,此事……來日方長,當從長計議。
“那大宛質子王子可不似旁的吐蕃等地的質子王子那般,其國內有人惦記且希望他回去,在長安過得好不奇怪。那大宛質子王子的境遇……實在是沒娘且爹不疼的,卻在長安過的這般好,這件事中更是直接帶著手下一眾樂姬出來討公道,半點不怕惹事的樣子……”長安府尹說到這里,笑道,“依我看,他多半是早收到消息,是以提前有所準備了。”
雖然不知道自家夫君為什么這般生硬的轉換了話題……府尹夫人狐疑的瞥了眼長安府尹,卻還是順著他的話說了下去,點頭道:“且看他事后直接將那些樂姬染血的樂器擺出來,外人瞧著以為他怕被鄉紳牽連到,可實則在他那酒樓里吃飯的……都是吃穿不愁的!這百姓民生之事于他們中的多數人而也就聽個熱鬧,頂多幫著說兩句,畢竟這等事離他們實在太遠了。比之離得遠的熱鬧,他這直接在門口擺那帶血的樂器,于那講究些的人而,怕是有損風水。我聽聞他這樂器一擺,生意憑空少了一半,不少人一看那帶血的樂器嫌晦氣,吃飯都繞道走了。即使如此,自損生意也要擺這一出……他這哪里是怕被鄉紳牽連到?分明是表態呢!”
“不錯,他這一舉動就是表態!”長安府尹說到這里壓低聲音對自家夫人小聲道,“他也開始賭了!”
“也不奇怪!看他舉動就知道是個聰明人。既然是大宛國王的種,且又不是什么淡泊名利的,所求也無外乎子承父業這點不新鮮的東西了。上那位子勢必要見血,他當然要尋助力了。”府尹夫人說到這里停了下來,想到那曾在偶爾的幾次宴席中見過的那位高鼻藍眼的年輕質子王子,以及他身后總跟著的一群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舞姬與風流公子們,不由笑了兩聲,嗤笑道,“圈子里被他那舞姬們迷的五迷三道的老的少的都有,倒是他自己,對這些舞姬根本不在意,看來……是個心狠的!”
既早收到消息了,能不知道這些樂姬被那群鄉紳招去歌舞助興會發生什么事嗎?看那群樂姬面對鄉紳不合理的要求連一句回絕之聲都不敢發出,顯然素日里習慣了如此……由此猜到這笑瞇瞇的質子王子素日里不是什么憐香惜玉之人也不奇怪了。
甚至不說憐香惜玉了,比起普通人來,說他辣手摧花也不為過。
“雖老鴇多見那等上了年紀的女子,可沒有誰規定這老鴇必須是個女子,不能是男子的。”長安府尹搖頭道,“老鴇對手下的女子自是盤剝的很的!甚至比起上了年紀的女子,叫底下的女子一看老鴇那張臉就能清醒且冷靜的面對以及周密打算的,這還生了一張迷惑人的俊臉的質子王子……怕是更狠!”
府尹夫人點頭,雖被長安府尹轉了話題,她也接了,卻不再多提這個了,畢竟這質子王子眼下才露頭,什么事都沒做呢,自是沒什么好說的。
倒是……目光落到被長安府尹捂住的袖袋之上,她忍不住開口,問道:“我聽底下的人說大理寺那位大早上遣人送了樣東西過來,可是你這袖袋里的東西?里頭寫了什么?”
聽自家夫人主動問起了,長安府尹笑了,也不賣關子,直接自袖袋中將那東西抽出來遞給府尹夫人,道:“諾,就在這里了。”
府尹夫人接過那對折的紙還未打開,便聽不遠處的街角,幾個正在跳花繩的半大孩童的童聲響了起來。
因離得遠,且那幾個半大孩童吐字并不清晰,是以聽不真切他們具體在唱什么,只遠遠聽到幾聲‘周扒皮,皮扒周……’的聲音響了起來。
雖然聽不真切,可那瑯瑯上口的語調卻讓人忍不住的想要跟上他們一同將那跳花繩的童謠唱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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