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長安府尹動了動唇,抬頭與林斐對視,早在那兩個宮人跑過來傳口諭時,他們便已明白了,嘆了口氣之后,拿起手頭的冷飯團啃了一口,長安府尹說道,“只是這些年……百姓到底遭大罪了!”
那已然過去的,被人盤剝的幾十年以及偷走的人生這份公道又要向何人討要?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遍L安府尹嘆了一聲之后,悵然道,“時光真是匆匆如流水?。∵@份公道……真是無論事后多少彌補都彌補不來的。除非有人能讓歲月倒轉。”
可歲月倒轉這種事……大抵還當真要寄希望于那看不到摸不到的神佛了,多數人還是不要想了。
“即便這次胡八老爺們死了,若是下次還有人刻意放縱,便還會有張家村,李家村的事出現。”林斐壓低聲音說道“在長安地界上這么多年,你我卻才知道這件事,可見是有人刻意隱瞞。”剩余的話,他動了動唇,沒有再說。
所以雷霆之下的君恩浩蕩不假,可這浩蕩君恩當真彌補得了百姓們失去的那幾十年嗎?難道就因為百姓靠著自己苦熬過來了,便能對著那被偷走的幾十年道一句‘算了’嗎?
如此……這一句‘算了’還當真是輕飄飄的。
比起胡八等人,甚至那位童大善人來,或擺在明面上,或扯了張皮做偽裝的欺負人,這才是真正的,神不知鬼不覺的……在欺負人??!林斐拿起手頭餡料滿滿的飯團咬了一口,想起女孩子的話。
很多人其實都被那塊石頭堵了嗓子口,甚至很多人都不知道自己被那塊石頭堵了嗓子口。
被人欺負而不自知。
看著岸上哭泣絕望,大罵鄉紳的百姓們,將鄉紳盡數數落一番之后,已有人開始提及陛下恩典了。
遲來的浩蕩君恩好似終究寬慰了百姓,讓百姓覺得苦盡甘來了。
虧都已然吃了,還能如何?人……只能向前看罷了!很多人都是這么說的,就似一旁感慨‘歲月流逝’的長安府尹一般,雖然知曉他們吃虧了,可……怎么彌補呢?
這倒也不全然是天子忽視什么的原因,而是有些事,百姓自己……著實無法說明而已。
那些被克扣的工錢,若是之后查賬證實那些鄉紳當真扣了,也并非討不回那銀錢來的。
不過先時既沒有鬧到上公堂,可見鄉紳盤剝百姓不會用這么淺顯的招數,工錢確實給的少,甚至可說踩著最低的那個數目給了,可真上公堂,除非有朝一日,大榮律法更完善了,否則,還當真不能以此事要求拿回工錢。
至于那狐仙局,所謂的拿百姓的銀錢去買礦賭石,全輸了這等事,便是百姓自己也不會說的,只會揣著明白裝糊涂,反而還很是高興那童大老爺上繳家財的義舉。
這等事也不是理解不了,對于賭輸了的賭徒而,在傾家蕩產的絕望之際,那賭坊甘愿將他們的賭資盡數還回來,這賭坊主人自是他們眼里的天大好人了。
“不少人或多或少都有些貪利,想走捷徑的毛病在身上?!遍L安府尹看著岸上哭泣絕望的百姓,說道。
大抵是有劉老漢夫婦這么個現成例子擺在那里,長安府尹審視起百姓來自然更為慎重。
“這等貪利引發的種種舉止就似那鬼,于多數尋常百姓而,身上只有個小鬼。這倒不是說尋常百姓的貪念就定比鄉紳低的,譬如那劉老漢夫婦就不盡然?!遍L安府尹認真想了想之后,說道,“是小鬼還是大鬼,同貪念大小無關,而在于手頭能盤剝旁人的工具以及手腕這些東西,決定了他們能拿出來欺負旁人的是小鬼還是大鬼?!?
“劉老漢夫婦手頭的就是個小鬼,哪里能敵得過童大善人手頭的大鬼?”長安府尹搖頭說道,“多數百姓也一樣,便是貪利,也只是個小鬼,比不過鄉紳的大鬼的,就如拿種地的鋤頭去對付那攻城的器具……也只有賭鄉紳網開一面的善念了。”說到這里,他看了眼身后的蜃樓,當然,古今多少事都證明了尋常百姓還是不要去賭鄉紳的善念這等幾近沒有的東西了。
雖然是不再接手這件事的后續了,事實上也確實不需要再審了,因為林斐與長安府尹已清楚事情的過程了。
銅鐘掉下來砸人看似意外,可這是樂姬們安生立命之物,又怎會不了解其中的真正原因?至于外頭鏈橋上生生等死呼救的百姓……也早在那些當初被逼著同百姓互相損耗對方生命的樂姬口中還原了事情的真相。
怎么死的?見死不救還不算,還要殺人誅心!這些鄉紳想要做的,就是借水龍王的手,逼的這群百姓死于那扯了張‘天災’皮做偽裝的‘人禍’之下。
只是這次,不再是鄉紳們原以為的能輕易花錢擺平之事了,畢竟拿錢砸的百姓們私了于鄉紳而委實是一件極容易的事,可這一次,有人不允許他們花錢擺平此事了。
因為那人盯上的,就是這些自以為能隨意拿捏百姓性命的鄉紳本身。
鄉紳既能輕易拿走百姓的性命,有人,自也能輕易拿走鄉紳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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