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什么夢倒退回最初的都是好的,尤其似溫明棠這等更是如此。
女孩子垂眸苦笑了一聲,感慨還好自己沒有說夢話的習慣,否則那夢里發出的無聲的驚叫聲若是有了聲音,大抵能把在這里午睡的眾人都吵醒。這大抵也是那幾年宮墻之中練出的本能了:宮城深深,那天子居住的人間極致奢華之地里住著人間身份最貴介的天子,其屋宅、院墻自也用著最好的材料,由最負盛名的工匠親手建造。
所以,深深的宮城里有最厚的宮墻,可最厚的宮墻卻依然擋不住最愛探聽他人秘密的耳朵,與那時刻想著抓他人錯處的心思。
隔墻有耳,一步一行,自是需要小心謹慎的不能再小心了。因為即使是最沉的睡夢中的夢話在宮墻之內也是能殺人的。
思緒一晃,再次被拉了回來。
那個自她成為大榮這個溫明棠開始便不斷做著的夢本已隨著她一步一步在宮中安穩的活下來,又精準的抓住了那個出宮的機會出了宮,而漸漸被她推到了身后,壓到了身下,不再成為那個能斷她出路與前程的阻隔。
經由去歲一年,明明一切都變得好起來了,她不再身處牢籠,也遇到了林斐、湯圓等人,明明此時的自己處境已逐漸開始漸入佳境了,卻不知為何……會在這等時候做這樣的夢。
那逃脫的宮墻牢籠不在了,可她的夢又退回到了——那個她無法掌控身體,只能眼睜睜看著與感受著‘自己’被兩個婢女掐死,假死成真死,有冤卻無法訴諸于口的憋屈之感。
這等感覺就好似多年一步一步艱苦的攀爬成為泡影,十年寒窗,明明離摘得魁首只一步之遙了,卻一朝落榜,再次回到初始的位置一般,讓人恍若被掐住喉嚨一般喘不過氣來。
想起那宮墻牢籠中被拖入冷宮,從此不知生死,很快悄無聲息的湮滅在冷宮不知哪間布滿塵埃的房中的那些曾經位居高位的妃子們,曾有那等位居高位時人稱‘知書達理’‘才氣過人’的妃子一朝出事之后,便痛苦喃喃:“我當真是不怕吃苦的,卻沒想到這么多年的苦白吃了!”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那名門出身的妃子本也與宮中多數宮人不是一個路數的,卻有爬至大太監位子的公公聽聞之后當場落淚,嘆道:“勞無所得當真是人世至苦!”
這一句話有沒有觸動那同帝王談及情愛、賭帝王恩寵的妃子們不得而知,溫明棠所見的卻是觸動了無數低頭認認真真做事的宮人、宮婢以及女官們。
“勞有所得。”彼時趙司膳在她身旁低低嘆了一聲,說道,“這世間很多努力前行的人求的都是這個公道。”
縱使相隔千年,人世的悲歡離合差別依然不大,不論是大榮的百姓還是千年以后現代社會的普通人,求的公道無外乎如此。
溫明棠彼時便深有感觸,想到自己即將出宮,又想到彼時自己越來越能精準‘掌控’與‘回擊’的夢魘,一旦能自由‘掌控’與‘回擊’了,那夢于她而便也不再是令人害怕的噩夢了。
“‘鬼壓床’那么可怕,不就在于彼時那等被什么東西壓住,身形動彈不得,即便是拼了命的想要回擊,可身體卻依然不受自己控制,對付可以對自己做任何事,自己卻無法回擊的絕望之感嗎?”彼時的她是這么想的,也是這么做的。
溫明棠細細回想著這些宮中舊事,下意識的拭了一把額上的冷汗,沒有驚醒身旁的湯圓等人,待到平復下心境之后,再次闔眼躺了下去。
那個不受控制的噩夢雖然可怕,可既然身邊藏著那么可怕的存在,若是尋不到對方的破綻,又或者找不出解決的方法,這可怕之物或者事便會一直存在,甚至還可能會因著她的避讓而變得愈發兇殘。
溫明棠躺了下來。
初來大榮面對那個噩夢時,她便是這般選擇的。即便閉眼就可能做噩夢,比起睜著眼努力不睡覺,也只有做多了噩夢才能想到真正解決的法子。
所以在宮中的那些年,每一次噩夢,她都認真記了下來,記清楚了夢里所見的每一樣事物,每一樣擺飾,兩個婢女臉上的每一點表情都被她分毫不差的盡數收入眼中,而后牢牢的記了下來。
如此……她發現自己竟慢慢能動了。
雖然此時溫明棠仍然不知道這究竟是為什么,她只是尊著自己的習慣,用對付現實生活中的‘妖魔鬼怪’們的法子對付夢里的那些‘妖魔鬼怪’們,也不知是不是瞎貓碰上死耗子了,竟是莫名的開始有了作用。
溫明棠不知這究竟是因為勇氣亦或者自己的意念這等信念之事太過強烈還是因為旁的什么原因,畢竟人會做夢這件事便是千年以后,她身處的現代社會也無法完全解釋的清楚那些夢究竟有何而起的,又是有何而終的,以及那些清醒狀態下的清醒夢究竟是怎么來的。
不過既然是腦中的意念、想象這等東西,大抵用同樣的方法化解也是成的吧!
只是她原以為自己化解了,卻沒想到那個夢又來了,且還倒退回了最初的位置。
既如此……那無妨。一回生兩回熟的,她既然能將夢里的‘妖魔鬼怪’們擊退一次,便能擊退兩次,三次乃至無數次。
溫明棠這般想著,閉上了眼,靜靜等待著那個噩夢再度襲來,她會再次努力在那零零散散的夢境碎片中找到走出噩夢的法子。
這一次,如她所愿的閉上了眼,也做了夢,卻并不是她以為的那個重復的噩夢,而是幾個她看不真切的人影在對話。
“這些……究竟是什么啊?大人都扛不住,更遑論才那么大的孩子?”有人喃喃著,聲音帶著哭腔,嚶嚶啞啞的說道,“一個八歲的孩子又能做什么啊?便是活著……若沒有我們,她都要被外頭那些人折磨死了!”
“不這樣還能怎么樣?”另一個人接話,比起前頭那帶著哭腔的聲音,這道聲音的主人聽起來是個性子果決之人,連帶那說話的語氣和聲調都是那般的干脆與利落,“我們如今還有別的法子不成?外頭的人都死了!死絕了啊!不找溫小姐還能找誰?”
“她……不是還有個堂姐么?雖然也是半大孩子,可好歹大兩歲,且聽聞還是個才女,聰明……”有人還是試圖阻止他,尋著各種理由說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