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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一聲接一聲“去蜃樓”的聲音聽得門內原本舉著刀兵嚴陣以待的打手們舒了口氣:幾個錢啊!哪至于賣命?可不賣命又不好交待!好在自己家里用的東西……老爺們不會偷工減料,瞧這鐵門……嘖嘖嘖,真結實!
鐵鏟、鐵鍬、菜刀、鋤頭什么的砸過來都不破,哪似自己家里的那扇門?有時風雨大點……指不定都要刮壞了呢!
都是門,老爺們家里的同自己家里的……恍若不是同一件物什呢!
門外一聲一聲‘去蜃樓’的聲音越來越小,人群也隨著那越來越小的聲音越走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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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廂被實打實欠了債是真,‘并不無辜,貪便宜,圖天上掉餡餅’也是真的村民們向蜃樓的方向行去了,而另一方走至城中,突然覺得‘餓’了,尋了家酒樓悠哉悠哉食起午食來的童家父子正低頭認真點著菜。
雖只有兩個人,可……即便是身體羸弱,飲食清淡之時,也要備上滿食案菜食的童正又怎么可能怠慢自己?兩個人……也是要點滿一食案的菜食的,各種招牌菜都要來一份,這些菜不定有多對自己的胃口,但多半是酒樓里最貴的。
貴介的菜肴除卻食材稀罕之外,還貴在要花的功夫之上,聽酒樓的東家小心翼翼的提醒自己有幾道菜是個‘慢燉’的菜,要等上小半個時辰時,童家父子點頭,童正則不以為意的嬉笑道:“爺有的是時間,最不缺的……就是時間。”
原先身體羸弱,不知道是什么人對自己下的手,怕閻王爺隨時將自己的性命拖走時,嘴還軟和點;眼下么……身體好了之后,看著自己一日比一日精神的身子骨,再看對面童不韋花白的頭發(fā),他不止身體硬,嘴也越來越硬,越來越不客氣起來了。
“爺又不像那些奴仆,還要打工……看人眼色領工錢,晚去一會兒還要扣工錢什么的,爺最不缺的……就是時間。”童正說到這里,頓了一頓,到底還是有些顧忌對面神情木然,甚至可說形容枯槁,顯然已被那位大人的雷霆手腕壓麻木了的童不韋,聲音低了低,道,“爺……有的是時間!各種各樣的時間。”
對面童不韋的心思……他也知道,可他不懼……因為童不韋手頭的時間太少,少到全然不可以再拿時間來當籌碼搏一搏的地步了,只能聽之任之那位大人的安排了。
輕抿了一口案上的茶水,饒是童正也忍不住搖頭:真是……好慘啊!平心而論,在胡八他們這些人中,他就不曾見過比童不韋更厲害的,可這些年童不韋過的……雖然吃穿用度之上沒什么差別,可看他那副常年心事重重,一臉凄苦的樣子,嘖嘖……真是,還不如胡八他們過的舒坦呢!
當然,胡八他們雖然舒坦,可這舒坦的好日子要到頭了!童不韋雖過的不舒坦……可或許還能繼續(xù)活下去的,當然于七十的童不韋而,他……便祝他好好調養(yǎng)身子骨,依舊還能吃好喝好,精神矍鑠的享受那些好日子吧!
原本以為他父子二人到衙門時約莫要到午時了,可眼下看著那些剛開始做的功夫菜,童正笑了笑:還是高估自己了,他父子二人估摸著到衙門時已未時過半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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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家父子這里正不急不緩,耗著自覺‘有的是’的時間,等著那功夫菜端上食案。衙門里歸心似箭,惦記著那金身狐仙碎片的劉家村村民們卻是早已等不下去了,待看到劉耀祖、趙大郎夫婦以及趙蓮二人的當場便立時紛紛開口“指證”了起來。
“就是這劉耀祖!當時那劉家女娃大婷子進祠堂時,祠堂里雖沒有旁人,可這劉耀祖賭博欠了童老爺好多錢,那些時日打掃祠堂的活計就是他來做的!做工給童老爺抵債呢!”不等長安府尹同林斐開口,便有劉家村的村民迫不及待的指著劉耀祖、趙大郎夫婦以及趙蓮等人開口喝罵了起來,“我呸!大婷子抽簽那一日祠堂里頭雖沒有人,可劉耀祖在祠堂后門守著呢!后門一開,便能進去同大婷子說話嘞!那簽筒……就是這劉耀祖搞的鬼,過后……我等撿到不少下下簽的簽文呢!諾……我都帶著呢!”
將那做手腳的簽文帶在身上的村民還有不少,看著紛紛義憤填膺,迫不及待的自懷里掏出證據的村民們,長安府尹同林斐接過村民們主動交出的‘物證’,似笑非笑的看了眼開口的村民們,將那些簽文交給身旁的小吏。
“大婷子那時候懷不上,總被罵,這賭鬼劉耀祖又來了這么一出,好端端的一個姑娘家……也受不了了。”又有村民‘看不下去’,主動開口說了實話,“那祠堂里的簽筒……我等抽簽時,童老爺都是提前將那下下簽拿走的,所以哪里來的那么多下下簽?騙鬼呢!”
這話聽的跟在長安府尹和林斐身后的小吏忍不住搖頭:想到先時問胡八那群鄉(xiāng)紳時,那群鄉(xiāng)紳張口閉口‘那群刁民’‘貪便宜’‘會算計’的,眼下看來,這些村民確實是‘刁’得很。不過這也不奇怪,就算再笨,被吃不到的蘿卜吊了這么久,也早被養(yǎng)刁了。
可一開始,這些村民若不是愚民,又怎會被這群鄉(xiāng)紳忽悠?所以,論愚民怎的變‘刁民’這件事,不要問旁人,該問的,正是那群鄉(xiāng)紳自己。
只是,村民成了‘刁民’之后,往往不會只‘刁’在一處的,而是方方面面皆‘刁’的。村民眼中所看到的全村最有出息的那個人是鄉(xiāng)紳,自也會下意識的去向那所能看到的最有出息之人學。至于那些清官、良民好人有好報之事,哪怕這些村莊就在長安界內,離長安城中這些被傳唱之事并不遠,只需下個山的功夫就能看到了。可偏偏在這并不算遠的山路之中,橫亙著一位離他們更近的鄉(xiāng)紳,如此,村民們自然不會舍近求遠,而是向離自己更近的鄉(xiāng)紳們有樣學樣的學了。
這一學……便學出了個‘無利不開口’的‘貪利’與‘各人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的‘漠視’來。
先時問過好幾次了,都不曾掏出這簽文,此時一問,便紛紛掏出來了?
這些簽文……村民若真不懂這些簽文是重要的物證,又怎會偷偷藏起來?
將這般重要的物證藏起來……難說村民會不會學了那些鄉(xiāng)紳的手段,準備待到有朝一日,用這些物證要挾劉耀祖、趙大郎夫婦以及趙蓮索要好處。
這案子……明明這般簡單,可在這么多人的漠視與‘貪利拿捏’之中,劉家那姐妹花就這般帶著鬼怪鬧騰之說入了土,若不是后來鬧到這等田地,怕是永遠都要帶著那新嫁娘“死了還作怪”的不白之冤在附近村子‘鬧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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