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底還是這長安府的父母官不好惹罷了!”有人唏噓了一聲,先時打了一番交道,自是知曉長安府尹不是省油的燈,“都是父母官,偏他能當上長安地界的父母官,嘖嘖……看著就不是什么好相與的!”
“確實如此!”宅邸主人點頭,感慨了一聲,說道,“長安府的父母官一向不好惹,眼下這個披了身紅袍,政績斐然的更是如此。所以,我才不敢沾上是非官司,因這等人……可不是窮鄉僻壤處未吃過見過的官員,嚇一嚇便懂事了,有些天皇老子管不著的地方更是當地父母官自降身份,直接做起了狐仙娘娘的行當。長安府這邊的……卻指不定會直接拿我開刀,做成他的政績。”
眾人聽到這里,紛紛點頭,顯然對此深有體會,有人嘆道:“如此一想……還是窮鄉僻壤處的好欺負啊!”
“可窮鄉僻壤處,搜刮干凈了,也就這點油水,要撈金還得是在這天子腳下。”有人笑了一聲,看向眾人,“如此……便讓童不韋證明一番那看不見的鬼當真存在,給我等開開眼見?”
“真是賤得慌!”吃核桃的鄉紳往他頭頂扔了把核桃,笑道,“童不韋那等人……一直是我等之間領頭的那個,你叫他證明給你看當真有鬼?當他是你家長工,聽之任之討好你嗎?他不要面子的嗎?”
“這倒是!”一旁的童正聽到這里,笑著接話道,“他體面,又怎會費心費力的去證明當真有鬼?再者……有鬼這種事怎么證明?更何況……這還是個看不見摸不到的鬼!”
這個看不見摸不到,當然不是指村祠里那披了金身的狐仙了。
“那怎么辦?”有鄉紳不以為意的攤手,“真讓我等相信有鬼……怕是只能讓那座看不見的山當真落在我等頭頂壓上一壓,我等才信了。”
“孫猴子未遇到佛祖前也是不覺得這世上能有壓得住他之人的,橫的很!”童正笑著說道,“如此……怕不是得提前備好金蟬脫殼之計,以防走上童不韋當年的老路了!”
“那確實得備些銀錢了!”有鄉紳倒吸了一口涼氣之后,又笑了,“可即便如此……我未看到鬼之前又憑什么給錢?就憑那一兩聲嚇唬么?老子又不是嚇大的!”說著再次伸手抓了一把虛空,攤手給眾人看,“諾,你們瞧!什么都沒有!”
童正跟著一眾鄉紳再次笑了起來,屋內笑聲不斷,他面上擠出的笑容面具未變,壓抑在心里的情緒卻是翻江倒海般瘋狂翻涌:眼下的情況……還當真如那位大人所,不論怎么選,這群鄉紳,以及原先未被那位大人指點過的他都會順著原來的那條路繼續往前走,直到遇到那座山為止!
“你說實話便成!心里想的,看到的,不要隱瞞,通通說出來,連自己的私心都不要隱瞞!”那位披著紅袍的大人轉頭向他看來,明明是這么多年難得一次的拜見,近在咫尺,出口的話卻很遠,好似從五指山之外的西天極樂世界傳來的一般,遠的他怎么伸手都夠不著,“你放心!即便知道前頭有虎,他們還是會繼續往前走的。這些人……人性如此!即便說的再多,即便感受到了,只要看不到,沒有當真被山壓到頭頂動彈不得,他們還是會繼續同童不韋做對,不會變的。”
那點錢……之于他們的身家而確實不算什么。似狐仙金身這等局……再來個十個,他們也不是拿不出平賬的銀錢來。
價值連城之物屋中隨處擺放,一頓飯食價值千金,請個大夫調養身體更是千金之數,明明是花錢如流水,如此大方的一群人,卻偏偏扣著手頭這一點銀子不放。
“是不是好似坐擁金山,甚至日常花銷都不知花出去多少個一兩銀子了,卻偏偏扣緊了手里的一兩銀子,非得為那扣在手里的一兩銀子送了命,方才肯罷休?”那位披紅袍的大人笑道,“你且看著吧,只要你說了實話,不論怎么勸,怎么說,這群人都不會回頭的。”
寥寥幾語,直擊人心。那位大人……不曾同眼前這幾人接觸過,卻早已判定了這幾人的結局。
“壓孫猴子的那座山是壓準了,并未要了猴子的命,所以猴子吃了五百年的牢獄官司,走了一遍西天路,打退了多少妖魔,堂堂一代妖王吃了多少被排擠、針對的心酸苦楚,才算平了這筆賬。”那位披紅袍的大人是這么對他說的,“若是那座山壓的時候偏了偏,當場便將猴子壓死了呢?”
看著眼前一眾精明過人,深諳人性,將尋常百姓玩弄于鼓掌之中的鄉紳笑瞇瞇的說起那座看不見的山,有人甚至還指了指自己的頭頂,對著虛空看不見的鬼放出狂來:“往這里壓,莫說真壓到了,就是碰到、沾到一點邊,叫我摸到了,這錢……要多少用來平賬,我便立刻掏給你多少用來平賬!”
這話一出,立時引得屋中鄉紳們紛紛點頭應和。
“不錯!得證明當真有鬼,且那鬼還不是狐仙這等遲早會被人推倒、踩踏的破爛貨才行!”那脖子里掛著玉狐石像的鄉紳笑道,“可不能似狐仙一般,是我等手里的玩物,若是有本事……那鬼需證明我等是他手中的玩物才行!”
這話……當真是張狂啊!童正在心里倒抽了一口涼氣,看著眼前一眾應和的鄉紳,面上也本能的擠出了一個笑容來,若是未被那位紅袍大人指點過,他……并不會覺得這話張狂的,相反……還覺得……說的一點沒錯!
童不韋證明不了有鬼,他又怎知童不韋是不是在騙他?
可……見過那位紅袍大人之后,他知道童不韋的害怕多半不是假的,眼前這群鄉紳是張狂而不自知。就似他看劉老漢夫婦那等人,一直不解他們是哪里來的自信,那么容易便能坐上他這鄉紳公子夫人之位一般。
那位大人看他們這些鄉紳,與他們這些鄉紳看百姓的感覺當沒什么兩樣吧!都是……掌心之中的玩物罷了!
既是掌心中的玩物……想起他給那兩個姐妹身后事的體面銀錢……童正的手突然一抖:當真壓到了……或許離死也不遠了。
眼下他們這些人在走的……該不會……是一條求死之路吧!那他……還有母親當年對那位大人的算計……當真那么容易便成了么?
童正只覺此時的自己渾身上下都被一股莫名的寒意所取代!那位大人根本不缺兒子,這些年也不曾理會過他一次,這一次卻肯將這些事告知他,目的又是什么?
燈下的童正同一眾鄉紳一樣面上掛著笑容,只是面色卻是愈笑愈發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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