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咳痰之癥這兩日突然好了。”童正說著看向眾人,一直笑晏晏的眼里閃過一絲難以明的驚詫與恐懼,“我原本以為我這身子骨問題是童不韋下的手,畢竟同一屋檐下,他下手合情合理,且……也確實有這個機會。”
“可眼下……我這咳痰之癥卻在我對付童不韋最緊要的關頭,發了死力咬他之時突然好了。”童正摸著自己的喉嚨,說道,“按說這等時候,若真是他下的毒,當是他拿著那桎梏我性命的解藥威脅我之時,又怎會無緣無故讓我好了?”
“或許是童不韋父愛如山呢!”有鄉紳隨口說了一句,打了聲趣,只是雖打趣,眼里卻沒什么笑意。
“是不是父愛如山我怎會不知道?”童正苦笑了一聲,說道,“更遑論,我二人交心談過一番了,若不然,我也不會知曉他當年被逼的走投無路,金蟬脫殼,一窮二白的情形與我等現在所遇的情形是何等的相似。”
“都是循著慣有的經驗行事,所求對我等而也并不過分,可不知怎的回事,便莫名其妙的走到這一步了。”童正對眾人說道,“更讓我害怕的還是我這突然好的咳痰之癥,原本以為是娘胎里帶來的又或者童不韋下的手,看了多少大夫也不見起色。可如今突然好了……如此沒有原因的突然好了,自是更令我害怕。”
“能叫你突然好了,自也能叫你突然壞了,沒了。城里多少大夫都看不出的病癥,足可見無解。”其中一個鄉紳說到這里,看向眾人,“對方能對你下手,自也能神不知鬼不覺的對我等下手,實在是令人防不勝防。”
“我找不到原因,不知道怎的回事。”童正抬眼看向周圍,見在場眾人或漫不經心,或垂眸不語,或不耐煩的摩挲著脖子里的掛飾,雖不說話,那股難的煩躁卻始終縈繞在眾人周圍,想了想,又道,“就似童不韋這么多年也未找到自己當年是怎的突然就走投無路了一般,明明諸位與我所求并不過分!”
屋中一時沉寂的幾乎堪稱可怕,燭火跳躍,嗶啵作響,那一堆堆放在屋中的賬本也沒有誰去多看一眼,只是安靜的坐在那里不吭聲。
半晌之后,終于有鄉紳開口了:“家里……查過了么?可是吃食上出了問題,被人投了毒什么的?”
“早查過了,自小查到大。”童正苦笑道,“更遑論我可以不信童不韋的父愛如山,卻不會不信他的不惜命。我還不曾遇到過這等情況,也不曾被逼著逃命尚且覺得可怕,童不韋可是金蟬脫殼過一次的,自是更害怕,查的更細致了,卻……始終查不出什么來。”
“城里那么多有名望的大夫都瞧不出什么來,又能查出什么來?”有鄉紳開口了,面上的神情凝重而復雜,“只聽聞來長安求醫的,可不曾聽聞離開長安求醫的。整個大榮最好的大夫永遠只會在長安城中。若是這些大夫都查不出什么毛病來,旁的地方的大夫也莫要想了。”
“于童不韋而,我的謀算與所求不會讓他害怕,讓他害怕的只有那一次!”童正說道,“實不相瞞,我還是頭一次在他面上看到這等驚懼的表情。”
“莫說他確確實實吃過虧了,就算我等不曾吃過虧的,眼下這等情形都叫我等害怕!”那脖子里掛著玉狐像的鄉紳摩挲著手里的玉狐像,喃喃,“老天保佑!”
手里摩挲著玉狐像,嘴上喊的卻是‘老天保佑’,眾人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除了那群村民,誰還當真會去求那村祠里的狐仙保佑的?
“童不韋這個人……這么多年,我打過交道的人中,便不曾見過比他手腕更高之人,”一個鄉紳說著,眼睛死死的盯著面前童正,不錯過他面上的絲毫表情變化,質問道,“眼下,你告訴我等他連自己怎么輸的都不知道?”
“不止不知道怎么輸的,甚至輸給了誰都不知道。”那撥算盤的鄉紳唏噓了一聲,環顧四周看不到的空氣,說道,“看不到,摸不到,真真是高啊!我等求饒還不成么?不就是想掙點小錢么?我等主動將賬平了,可好?”
“還真是見鬼了!”角落里幾個鄉紳互相對視了一眼之后,看向童正,“你那兩個新娘究竟怎么死的?”說到這里,幾人握拳放至唇邊輕咳了一聲,“明人不說暗話,這里……誰手上沒見過血的?”
“我不知道。”童正看向眾人攤手,“先時我一直以為是童不韋做的,因急著留下子嗣,便死一個娶一個,全看她們命夠不夠硬了,那幾個女人的死……我當真不知道。”
“不知道你還攛掇我等去同長安府尹供出童不韋?將那姐妹的死推到童不韋身上?”有鄉紳聽到這里,實在忍不住開口了,“還嫌不夠亂?”
“當時正巧可以拿來用罷了!”童正說到這里,苦笑了一聲,又道,“難道還當真費力氣去查清她們怎么死的不成?更遑論,那時我唯恐自己時日無多,自是保住自己的性命最重要,哪里有功夫管旁人?況且,她們都已經死了。”
“人死如燈滅!”看著手邊一座燭臺燃燒殆盡,滅了之后,那撥算盤的鄉紳復又看向周圍,神情陰測測的,“可長安城每一日都有人死,滅個一兩盞燈不妨礙照明的,換我也懶得管她們怎么死的,倒是可以正巧用來解決童不韋。”
“這里的人……誰又不是呢?”摩挲著玉狐石像的鄉紳說道,“我等骨子里都是一樣的人。”
“那還真是見鬼了!”角落里幾個鄉紳拍著案幾,發出‘砰砰’地響聲,那聲音引得外頭守夜的下人還特意過來看了一趟,以為是誰在敲門,一見鄉紳們皆好端端的坐在屋內,松了口氣的同時,還下意識的左右環顧了一番,摩挲著脖子里成色不怎么好的玉狐石像嘟囔了一句‘娘娘保佑,清明還未到,莫要鬧鬼!’方才離開了。
門雖未開,門外下人的舉動屋內的鄉紳們卻是盡收眼底,有人扯了扯嘴角,想笑,卻終究未笑出聲來,只是看向屋內眾人,問道:“所以,我等眼下是什么都不知道,也不知道怎的就淪落到如今這幅田地了?”
“我等……當是著了人的道了。”童正苦笑著說道,“似童不韋當年一樣,卻不知道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更不知道對方想做什么。”
“他找了多少年也未找到那個給他下套之人,我等又怎么找?”鄉紳們互相對視了一眼,抬頭望著周圍空空如也的空氣,有人伸手虛空抓了一把,當然什么也抓不到,只嘆了口氣,說道,“只希望……是我等想多了。”
“他這么多年也一直是希望自己想多了。”童正幽幽道。
“你這話說的……”有鄉紳‘哼’了一聲,“你那便宜老子童不韋好似那將頭埋在沙子里的西域怪鳥大馬爵一般,遇到風沙了,便將頭埋進去,看不到,也聽不到,便全當沒有遇到風沙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