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妻女推開,什么都不說,什么都不告知,好似也是溫玄策彼時能做的唯一一件事了。
意識到若是讓自己來做,對妻女的安排與溫玄策沒什么不同的溫明棠這才重新審視起了溫玄策這個人。說實話,原先,據著原主的那些記憶,以及眾人的道聽途說,在她眼里,溫玄策這個人是個有理想、抱負,敢于直上諫的有良知的大儒與讀書人。這樣的人當然于百姓以及大榮而都算是個好人,卻又是個淺顯直白過頭了的好人。
同話本子中那些文字描述出的‘好人能臣’沒什么兩樣,溫明棠想到這里,嘴角撇了撇,輕聲道:“臉譜化的大榮良心股肱之臣。”
可事實上的溫玄策又是個什么樣的人?想起他將所謂的遺物給了溫秀棠,又看著溫秀棠拿著溫玄策的遺物到處吆喝賣高價……溫明棠忽然覺得這一幕陡然變得耐人尋味了起來。
這等‘臉譜化的大榮良心股肱之臣’除了溫玄策之外,溫明棠還能想到的,便是此時被囚于宮中的靖國公了。
那位靖國公亦是個大榮良心之臣,不比死去的溫玄策因無法再與其接觸,而判斷不出其是個什么樣的人,那位靖國公此時被囚于宮中,能接觸,自是還能慢慢品出他真正的底色來的。
或許,大榮良心之臣是真的,溫明棠有原主的記憶,自是知曉溫玄策那些憂國憂民,闡論實事的文章,也是因為面對妻女時的那等表情與感慨做不得假,才讓溫明棠有了這等判斷??赏瑯拥?,這等人……當真會迂腐到傻乎乎送死的境地么?
多數時候,迂腐傻氣之人……在官場上是爬不到高位的,而是更適合做個寄情山水的名士。
名士清高為大雅,處理瑣事的父母官為大俗,那中間雅俗融合適宜的又是什么人?
對待親生的妻女尚且感情淡淡的,更遑論是隔了一層的侄女?溫明棠又想起了溫秀棠關在大理寺大牢時吵吵嚷嚷的那些話;溫玄策將東西給她時讓她莫要后悔,還叮囑其凡事皆有代價,莫要胡來!
當然,這些話溫秀棠是不信的,不止不信還不屑,這一點看她大力吆喝就知道了。
忍不住再次感慨了一番溫秀棠的舉動還當真是從來不超出眾人的預料之外后,溫明棠笑了笑,想起溫玄策來:原先對溫玄策這個人她便是慎重的,此時……則更慎重了。
名滿天下的大儒,大榮良心股肱之臣,直上諫,坦然赴死,光明磊落至極的是他!可同樣的,直接將那東西給了溫秀棠的,也是他。
雖然是叮囑了溫秀棠,可溫秀棠……溫明棠與其不曾接觸過幾次,都能看懂溫秀棠這個人,更遑論是彼時早已名滿天下的溫玄策?又怎會不知道自己這叮囑于溫秀棠而,只會適得其反?
“我或許還是將他想簡單了,大榮朝堂之上站著不止一個紅袍,木秀于林,風必摧之的他也未必不是一個紅袍,”溫明棠喃喃道,“只是我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只知道他現在死了,比之活著尚且能接觸的靖國公,又有什么人能讀懂一個死人的心思與布局?”
猛然意識到這一點的溫明棠下意識的伸手覆住了自己的眼:不得不承認,她對溫玄策這個人的看法委實映襯了現代社會讀過的那本書的名字——傲慢與偏見。
大夢千年,比之多少人,那道時空洪流讓她得以便利的翻閱與解讀青史,自也極容易‘以史為鑒’,輕易看穿不少人埋藏于表面之下的底色與心思。對溫玄策……她也是如此以為的,似溫玄策這等人,翻開歷史,能找到不少相似之人。
因為很輕易的在史書中尋到了可借鑒之人,自也很輕易的以為自己看懂了溫玄策。可此時再回憶起記憶中這個熟悉又陌生之人時,溫明棠覺得,或許……她錯了,想起那面館中做得一手好陽春面,上了京城,卻不知道要做什么,卻依舊聽令來了京城等候的夫婦,溫明棠心中一滯。
當時不曾察覺,只以為自己一切都看得懂,雖未入局,卻始終是看得懂局中每一個人的。
可……若是溫玄策以自己的死為布局,那局中最重要的棋子……至此還不曾出現的話……或許那木秀于林,風必摧之的背后并不是不是傻到近乎一根筋的直率,也不是不懂要藏拙,而是刻意的鋒芒畢露,所求更大而已。
若是如此……溫玄策的布局……至少眼下的溫明棠還未看穿,也至少眼下而,溫玄策的手腕是高于她的,也高于她所能看穿心思的那些人。
倘若當真如此,那名滿天下的聲名……溫玄策確實名副其實了!溫明棠放下手中的狼毫,想起雖相敬如賓,相處起來始終隔著層紗,甚至同溫玄策一天也說不上幾句話的溫夫人對溫玄策的孺慕之情,或許……溫夫人不懂溫玄策,可若真是她想的那般的話,溫夫人的眼光確實不曾出過差錯,雖然溫玄策未必是個好夫君,但論種種能力與手腕,確實是個極其厲害的,能著墨留于青史的人物!
其實,即便沒人看到他的那些手腕,以陛下如今的態度來看,溫家也是極有可能平反的,若是如此……溫玄策的身后名……不會比他當年的一時無兩遜色半分。
要知道那些書畫大家,同一件作品,往往都是死后遠比生前更值錢的。那些能禁錮住天子,說出圣人的圣人們,也是死后的影響力遠高于生前的。
若溫玄策求的僅僅只是名,那他眼下,便已成的差不多了,只看陛下的態度了,有朝一日平反,他所求之名自然綽手可得。可若溫玄策所求不僅是名,那便不好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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