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酒水不大合心意,可其他菜食的味道到底還是不錯的。只是再不錯,人的肚子也就這么大,溫明棠放下了筷箸,眼前的長安府尹同林斐在想案子的事,身旁的趙由則主動做起了“凈壇使者”,不浪費菜食,她便支著下巴,看向窗外人來人往的行人。
他們暮食吃的差不多,已然在談事了,樓下卻依舊有不少人正在排隊等候進入食肆吃暮食。
此時已是戌時了,其實已過了尋常人食暮食的時辰了,卻依舊不妨礙這群往日里最是講究的貴人們排隊等候。這排隊等候的……當真是吃食嗎?還是這觥籌交錯間的相談亦或者廂房門外絲竹聲中旋轉的色目美人?
尋常的做局都是大魚吃小魚,柿子專挑軟的捏的。可這一回……卻顯然是有人不想動那些又貪利容易上鉤,又好欺負的尋常百姓了,而是轉頭想將那些鄉紳拉出來平賬了。
很多事,刨根究底,其實道理簡單的甚至可說到了樸素的境地。鄉紳看尋常百姓如砧板上隨意宰殺的魚肉,安知自己在有些人的眼里不同樣亦是魚肉?
且比起人數眾多的,總是被欺辱的弱者——尋常百姓來,素日里名聲便不好的鄉紳宰殺起來不止只消盯著一個鄉紳使勁,不必再將心思浪費在旁的人和事之上,且還能‘大快人心’,引得人人稱快,不被人詬病,甚至指不定還能博個‘劫富濟貧’的名頭當當。
想起今日湯圓、阿丙在內務衙門前的那一檔子事。有石入口,有口難!即便是設了這一局風水局的童大善人,安知自己不會反被自己設下的風水局禁錮入其中,無法掙脫?
溫明棠垂眸:所以,思來想去,都是只有那等被拉上臺示眾時永遠挑不出錯處的人和事才是不懼任何盤根錯節的設局算計的。
這劉家村一事要等鄉紳們的出招,自是要先冷一冷了,長安府尹同林斐唯一要做的便是冷眼旁觀,卻又不止是看,而是雖不摻和其中,卻清楚的算得到與猜得到、看得懂這些鄉紳、放高利之人的種種算計與謀劃。
所以魔高一尺,還是需道高一丈來壓制的。眾人看著那‘道’好似什么都未做,‘無為’的厲害,可卻又始終對魔的一舉一動皆在掌控之中。
溫明棠看著那擺在面前的賬簿,想起去歲一整年時看大理寺眾人辦案的過程,多數時候,衙門之內的眾人面對同一樁案子所知所見的證據都是一樣的。可面對同樣的證據,每個人所能看到、猜到、盤算到以及看得懂的卻又各有不同。
當然,大理寺如此,長安府衙如此,旁的衙門亦是如此。
這些當真憑本事坐上那位子之人,自是有能令手下心悅誠服的本事的。他們總是快人一步,兩步,甚至很多步。若是不能做到這一點卻登高位,自是德不配位,少不得被衙門之中的差役、小吏們在私下閑聊時提及搖頭的。
吃罷暮食,從廂房中出來,面對食肆中不少落至自己身上的目光,溫明棠心知自己眼下也如那豆腐西施一般,正被人以各種各樣的目光審視著,古往今來的‘灰袍姑娘們’大抵總是逃不過被無數人審視的命運的,頂著無數審視的目光,幾人同那大宛王子打了招呼之后走出食肆。
一個暮食的工夫,長安城外的大街上依舊人來人往,人潮涌動,那在指引過路馬車、行人單向通行的官兵依舊在忙碌著。
同長安府尹打了招呼分別之后,林斐很是自然的環住了溫明棠的肩膀,跟隨著人群向前走去。
吃罷暮食,便要去梧桐巷看宅子了。身后的趙由吃飽喝足的跟在兩人后頭,一邊打著飽嗝剔著牙,一邊護衛著兩人的安全。
待走過最繁華的那一程,街頭人潮減少,也能見得反向通行的馬車迎面駛來了。
溫明棠察覺到頭頂的簪花被人重新簪了簪,戴正了位置,抬頭,正見替她正了簪花的林斐收了手,說道:“方才人多,有人沖撞你時,你避了避,花簪便歪了。”
這話提醒了溫明棠,記得方才順著人潮往前行時察覺到了一股明顯的來自周圍的沖撞力,只是那股沖撞力被林斐環住她肩膀的手擋了下來,而她本能的偏了偏身子,并未看到沖撞自己的那個人,只看到了一大片色彩鮮艷的裙衫的背影,以及幾只梳的靈巧精細的發髻,想是幾個花樣年華的女子了。
溫明棠沒看到那幾張少女的臉,比她高了一頭的林斐卻是正巧看到了。
或許……也不是他正巧看到了,而是對方一番梳妝打扮之后,想讓他看到罷了。
“為悅己者容”這件事林斐自記事起便見的太多了,當然,同溫明棠越發相熟之后,自己也會學著‘為悅己者容’了,自是對這件事有了更深的體會。
少女打扮的美麗是屬意讓風度翩翩的清俊貴公子看的,可不是讓那等坐在街邊流哈喇子的二流子看的,同樣的,少年裝扮的好看亦是想讓心儀順眼的小娘子們看到的,不是讓自己厭惡之人所見的。
人性如此!愛美之心也好,那點瑕不掩瑜的虛榮之心也罷,于多數人而并不能完全免俗,即便是家中教導的再好的大族小姐、公子,究其本身,也是普通人,自有人的天性隱于其中,只是多數時候克制住了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