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雖說與他這等俗人結(jié)交人的角度截然不同,甚至可說是極致的兩個方向,可當真能被那等名士看入眼的,卻又確實不凡,這一點上看,與人結(jié)交之上不管是俗還是雅,其結(jié)果都是殊途同歸。
抬手舉起酒杯朝女孩子還了一禮之后,長安府尹看向一旁含笑的林斐,毫不避諱的問道:“方才兩位耳語說什么了?竟叫你如此受用?”
“大人眼力真是不錯!”林斐說著,對長安府尹低語重復了一遍方才溫明棠對他說的話,“她道翻開青史,也難尋能力、相貌、品行與我比肩者。縱使再不強求,既得到了傾斜枝頭,一摘我的機會,不管她此時披的是灰袍還是紅袍,她都會試著伸手一摘,與我偕老的。”
一席話聽的長安府尹眉頭一挑,看了眼燈影下舉著酒杯含笑的女孩子,雖是刻意壓低了聲音,可他同林斐說的那些話,女孩子顯然是聽得到的,面上不見尋常小女兒的嬌羞,只是坐在那里,含笑不語。
瞥向說出這話之后林斐眉眼含笑,罕見的得意受用表情,長安府尹說道:“她還真是太懂你,也太會拿捏撥動你這心弦的尺度了。那等尋常女兒家的情詩可打動不了你這等人。”
畢竟都是著紅袍的,這幾日接觸下來,長安府尹自也清楚林斐是什么人了。
“那等日日思君不見君的愁思,想念之詞于你而委實太俗了,同樣是愛慕、非君不可,她這說法實在是太能打動你了。”長安府尹笑著瞥了眼被說破也不惱,依舊笑吟吟坐在光影之中的女孩子時不時回望向林斐,兩人眸光交錯,實在是……姿態(tài)明明是遺世獨立的清冷,行為舉止亦是端莊得體,可那眼神卻又是有情的。
這等“道是無情卻有情”的姿態(tài)顯然讓身旁這位極為受用。
“我方才回她的,便是從她這般與眾不同的挽留之語中,看出了她實在不止懂我,也高興在情場之上,她準確的朝我伸手捕住了我,”林斐說到這里,看向長安府尹,“這話……旁人未必懂,可大人與夫人伉儷情深,當是懂得。”
長安府尹捋了捋須,開口的語氣中多了幾分唏噓與懷念:“我年輕時相中我夫人時……亦是如此。我夫人可是鄉(xiāng)間聞名遐邇的才女,容貌亦是美麗。可說縱觀才氣、美貌與品行,雖彼時不是名頭最響的那個,可我一眼便瞧出她實打?qū)嵤鞘锇肃l(xiāng)最出眾的那個。果不其然,沒過幾年,我夫人便坐上了該坐的位置。”
“真金不怕火煉,你知曉的,大浪淘沙之下,所有德不配位的終究會被落下。”長安府尹說道,“多少年過去了,我夫人常道觀我這些年的行事風格,想起當年事,便覺自己也好似成了被我相中的獵物一般。雖是口稱獵物,可她卻很是高興,頗為受用我在當時一眼便挑中了她,更受用我對她下手如此穩(wěn)、準、狠,拼了命的也要娶她進門。情場同旁的事不同,感情事自是專一、矢志不移為上的。我夫人常道由情場之上的舉動看人,她當時便覺得我出手如此果決,眼光如此狠辣,將來定非池中之物,這么多年過去了,果然證明她的眼光不凡。這話……也讓我頗為受用。”
“大人果然是懂得。”林斐笑了笑,道,“我等行事皆是罕見出手,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必得之人。看懂她在情場之上亦是個輕易不出手的披紅袍的姑娘,我知曉自己于她而是拼了命也要挽留之人,明白了自己在她心中的份量,自是受用。”
“所以她踮腳說的那些話于你而不止不俗,更是讓你感覺到了你與她互為對方的情場獵物,縱觀本府這些年看旁人感情與自己夫人的感情,于似我等人而,這等才最是風情!”長安府尹說著,看了眼窗外的行人,縱使林斐與溫明棠此時已進來了,人群中卻還是有不少熟面孔在那里竊竊私語,其中有不少還是大好年華的小娘子,遂搖頭道,“多少情書都比不上這等互為情場獵物的風情,有來有回,張弛有度。樓下這些小娘子還是另尋良人吧,這等互為獵物,你來我往的風情實在不是一兩封情書與幾句排斥和不喜所能左右的了。”
林斐笑了起來,伸手為溫明棠倒了杯酒之后,看向身后,廂房門被推開,食肆上菜了。
往日里騾馬市中為人詬病粗獷的烤牛羊肉正以另一種精細的方式盛在那銀制器皿中被端了上來,一同進來的,還有一位著異域華袍的年輕男子,從對方頭頂?shù)慕痫椡豕谥校瑤兹俗允遣碌玫綄Ψ降纳矸荨沁@食肆的東家,那位留在長安為質(zhì)的西域大宛王子。
當然,廂房中幾人皆與這位西域大宛王子沒什么交情,一番客套寒暄之后,那位西域大宛王子便帶著人退了下去。
廂房門一開一合,那正中舞臺上表演著胡旋舞的色目美人正和著節(jié)拍裙擺飛舞,大力旋轉(zhuǎn),裙擺上的綴飾叮咚作響,令人目眩神迷。
待到趙由上前重新關(guān)上廂房門之后,長安府尹說道:“不愧是打小留在長安為質(zhì)的,這位大宛王子漢語說的真真是好,不似尋常所見的那些胡人一般,漢話即使說的很是上道,卻依舊還是帶了些許口音的。”
瞥了眼食案上改良過的炙烤西域牛羊肉,林斐指了指外頭的坐無虛坐,除卻聞訊開了家新食肆前來嘗個鮮的食客們,其中不少都是圈子中的富貴閑人公子,可見這位大宛王子留在長安的這些年結(jié)交甚廣。
不比騾馬市的粗獷,這食肆中的皆是貴客,烤牛羊肉自是精細的被撕成小份擺在那里,一旁則是西域獨有的那些醬料,當然,也入鄉(xiāng)隨俗,做了改良。溫明棠將那些改良的醬料與炙烤的牛羊肉嘗過一遍之后,說道:“當是用了心改良的,比之騾馬市原汁原味的西域口味,每一樣醬料都或多或少做了些許改變,卻又不突兀,很是新奇。瞧著……是當真想認真經(jīng)營好這食肆的。”
“那碗陳年黃湯家的面館也是當真想經(jīng)營好的。”長安府尹捋了捋須,說道,“慕名而去的食客可不少。”
“道理終究是死的,且要看說出的人,對的話若是時間同場合不對,終究是如放壞了的吃食一般餿了,變味兒了。”溫明棠在來的路上早已聽林斐說過今日之事了,只覺得好笑,便也將宮中那佛手化橘紅的事告知了林斐。
當然,這些……在宮中也不算什么大秘密,只是林斐往日只是聽聞,卻并未曾親眼見過那座空置的蓮花座與一旁的大悲咒,眼下有了溫明棠這個人證,算是坐實了這件事的傳聞。
“所以,太醫(yī)署那空置的蓮花座上原本立著的究竟是哪尊神佛?”長安府尹夾了一筷子烤肉,順口感慨了一番“竟是難得的清爽!”之后,對正在品著那甜味多過酒味,被溫明棠品出加了蜂蜜的葡萄酒的林斐說道,“實不相瞞,劉家村一事……我倒是不懼村民與鄉(xiāng)紳間的這些事的,而是在想經(jīng)此一事之后,當是麻煩不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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