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什么鬼都不及窮鬼可怕！”算是戳中了不少人的內(nèi)心，以致附近不少聽到他二人閑聊的差役、小吏都忍不住笑了起來。口中反復(fù)念叨了幾句“什么鬼都不及窮鬼可怕！”之后，原本還有些抵觸、畏懼的情緒也漸漸消散了，紛紛上前開始清理起那用朱砂寫了符咒的黃符布與鐵鎖鏈。這些可都是證物，一會兒都是要帶走的。

衙門這公門差事還是令在場多數(shù)人都頗為珍惜的，畢竟衙門再怎么事忙，多數(shù)時候，那到手的俸祿以及年節(jié)時的禮錢，以及衙門之中還提供有住宿屋舍這些長處可都是外頭尋到的活計鮮少能與之相比的。

若是有朝一日衙門公門差事的俸祿都發(fā)不出來了，那也不用再去外頭尋什么活計了，因為多數(shù)情況之下，外頭的活計只會更糟。

不想丟了這好差事，手頭的事自是要做好的，再者……這也沒什么可怕的。沒見那位林少卿方才都上前掀了符布么？若是有什么問題，林少卿哪里會親自上前掀符布？

“只要價錢降到位了，自是有自詡‘命硬’‘不懼鬼神’的站出來，想要接手這宅子。”林斐笑著繼續(xù)同長安府尹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什么鬼都不及窮鬼可怕是真，可同樣的，‘怕鎮(zhèn)不住鬼神’惜命也是真的。”

“多數(shù)時候，人都是既要求利，又要惜命的。”長安府尹點頭說道，“哪怕明知似這等所謂的‘不干凈’的宅子買賣，求利與惜命只能兩者取其一，可很多人都是想要兩者皆得的。”

“宅子價錢比尋常宅子便宜了好幾成，讓出的‘利’足以引的人前往一探究竟，想要求得這個利來了。”林斐說道，“可人惜命的本能又在，所以會想要試住，看看自己是不是足夠‘命硬’與‘不懼鬼神’。”

這些話聽的長安府尹更是唏噓不已，說道：“所以試住的求利者入住宅子之后，往往一開始是以‘命硬’與‘不懼鬼神’來對抗這所謂的宅子不干凈的；待覺得好似單憑自己的‘命硬’扛不住這所謂的宅子不干凈之后，便會開始想辦法。或是出錢尋道士、高人做法化解，或是買些什么鎮(zhèn)宅之物鎮(zhèn)壓鬼神的，這點錢比之宅子讓出的利來自只能算是小錢了，是以多數(shù)人都肯出，想試著看看能不能鎮(zhèn)住這宅子。”

“這也算得花小錢辦大事了。若是能鎮(zhèn)住，便是‘富貴險中求’，白撿了個大便宜。”林斐神情淡淡的說道，“聽那中人道多數(shù)前來試住之人對此都是坦‘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比之那等還未看便放棄的，多數(shù)試住之人都是百般嘗試過后，覺得實在是鎮(zhèn)不住這宅子才不得已放棄的這便宜。即便放棄時，也是覺得惋惜的，更有甚者當(dāng)時尋了一圈辦法，鎮(zhèn)不住宅子放棄之后，待過個幾個月、又或者一年半載的，若是碰上了更厲害的高人道士，便會復(fù)又折回來尋他們，要求試著鎮(zhèn)住這宅子。”

“那求不得的利于人而便似是始終摘不到的清白月光一般，即便當(dāng)時不得已放棄了，若是回頭又想到了辦法，只要那月光與名花尚在，定是還會折回來試著再摘一摘的。”林斐說道，“所以若是求利與惜命兩者不可兼得，二者只能取其一的話，哪怕因著暫時尋不出什么辦法來，因求生的本能惜命而放棄了求利，可若是將目光放遠，將時間、年限無限拉長，看到那些短則月余，長則數(shù)年之后再度折回來的求利者，便可以發(fā)現(xiàn)所謂的二者取其一，看似求利與惜命的贏面是對半而分的，實則最后贏的還是‘求利’。”

“只要那利一直在，總有人會不住的折回來試著摘那清白月光的，如此一直嘗試，一直折騰，至死方休。”長安府尹想到這里，忽地笑了，他看向林斐，說道，“你說的不錯，如此看來，‘求利’最后還是戰(zhàn)勝了‘惜命’，成了最后的贏家。”

林斐點頭，垂眸看向那套在精細名貴的新娘嫁衣中開始逐漸腐敗的尸體，看了片刻之后忽道：“這兩姐妹皆是如花的年紀(jì)便逝世了，養(yǎng)在劉老漢夫婦二人身邊，算一算兩姐妹從出生到長大成人，再到出嫁，最后身死。如此短短一世花費的銀錢比起這兩身此時穿在身上的新嫁衣、頭戴的新娘鳳冠來，怕是只占到了一成。”

死后尸體上穿戴的嫁衣、鳳冠竟是身前所有花銷的十倍之多？這般觸目驚心的數(shù)字聽的長安府尹眉頭一挑，還不待說話，便聽身旁的林斐又道：“這兩人身上的新嫁衣是近兩年長安城里最為昂貴的蜀繡，且還是最有名的那一家老字號家的出品，其價比黃金還高！”

若說原本還對林斐說出的這般令人聞之觸目驚心的數(shù)字感到遲疑的話，此時聽了這話，長安府尹卻是倒吸了一口涼氣，而后對林斐說道：“本府不比你這般厲害的眼力見，一眼便能看出這衣裳是哪家鋪子的出品；不過若當(dāng)真是那老字號家的出品的話，這兩個養(yǎng)在劉老漢夫婦身邊的姐妹一世的花銷怕是都占不到這身嫁衣的一成的。”

聽著周圍一眾差役、小吏發(fā)出的抽氣聲，林斐點頭說道：“十倍的價錢便足夠觸目驚心了，這嫁衣具體價值幾何與案子本身干系不大，只用知曉其十分名貴便夠了。”

這話一出，長安府尹“嗯”了一聲，下意識的瞇起眼睛接話道：“雖說這兩姐妹入葬時沒有旁的陪葬之品，不比王侯將相陵寢，可單這一身衣裳也這般昂貴……也難怪那些鋌而走險，自詡‘命硬’之徒會干起盜墓這行當(dāng)了。只要‘利’字足夠了，自然不懼鬼神了……”說到這里，長安府尹的神色忽地一驚，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突地轉(zhuǎn)向身旁的林斐，“你說，這劉老漢夫婦……”

不等他說完，林斐便微微頷了頷首，雙目微微瞇起，看向在前方不遠處的田壟上站著，不敢靠近的劉老漢夫婦，說道：“他二人只敢遠遠看著，卻不敢靠近，可見是懼怕鬼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