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這些遇到的案子之事時,林斐只覺得自然無比,看著女孩子往那特制的帶柄小茶爐中加了一把茶葉同一小勺細糖,一邊炒制著茶葉同細糖,一邊側耳認真聽他說這些事,他總有種終于尋到了那個能聽他說話,也能懂他說話之人的感覺。
炒制過后的細糖散發出濃濃的焦糖香味,看著那瑩白的細糖被炒至焦黃色,混合著那股濃濃的茶葉香氣,林斐深吸了一口氣,聞著那香甜的焦糖茶香,不消女孩子提醒,便主動拿起一旁早已備好的牛乳遞了過去。
女孩子接過牛乳,將牛乳倒入炒制著細糖與茶葉的小茶爐之中,隨著“呲啦”的一聲,牛乳沖入茶爐,自瑩白慢慢轉成牛乳茶特有的焦褐色。
一邊慢慢攪動著茶爐中的牛乳茶,一邊聽林斐說著這些事,溫明棠除卻偶爾的接話之外,并未多出聲。
直到他將年前陛下調動南北衙人員的舉動說了一番之后,女孩子才將茶爐取下,放至案幾上,一面為他倒了一杯牛乳茶,一面看了看四周,笑著說道:“倒是無人聽我二人談話了。”
“他們自是懂避嫌的。”林斐說著,看向面前的女孩子,問道,“可是有什么話想說?”
女孩子點頭“嗯”了一聲,先是意味深長的嘆了一聲“陸夫人運氣真好!”之后,才開口說道:“興許還當真是她多年誠心求佛得來的機會吧!”
說這些話時,女孩子的語氣淡淡的,面上的神情不悲不喜,亦無什么感慨之意,有的只是平靜。
看著女孩子面上的表情,他彼時心頭一震,心里埋藏多年不曾為外人道的想法似是突地被勾起了一角,隱隱尋到了共鳴。頓了半晌之后,他忍不住開口問她:“為何說陸夫人運氣真好?”
女孩子捧起那粗陶所制的牛乳茶杯輕啜了一口之后,這才說道:“能碰上夫人、碰上你這等事便不提了。我說她運氣好,是因為她牽扯入這等事,還被下了蠱毒,這么多年蠱毒蠶食之下,卻偏偏擁有一副極其長壽的身子骨,這幅身子骨助她熬過了景帝無子,熬過了先帝在位,又一直熬到了如今陛下登基。”
心里那隱隱被勾起的一角越發清晰可見。
看著面前女孩子面上的神情,他深吸了一口氣,看著她,拋出了一個問題:“何出此?”
女孩子卻對他問出這個問題覺得不可思議,她看向他,反問道:“林斐,你問題問的這般細,心里不是已有答案了么?又為何要問我何出此?”
她說著將一張鐵網放至陶爐之上,從一旁的果盤中隨手拿了幾只橘子、蘋果、柿子等物什放在鐵網上慢慢烘烤了起來,而后捧起自己的粗陶牛乳茶杯輕啜著抿了一口,笑著說道:“景帝、先帝便不說了,陸夫人此行如此順利,最重要的原因難道不是因為陛下要動手解決張家同興康郡王府?”
“其實這般說來的話,老袁同湯圓也算是運氣不錯的,不必似陸夫人這般等上一個甲子才等來這個機會了。”溫明棠說到這里,抿唇笑了笑,笑容極淡的說道,“或許也是天憐赤子之心,覺得赤子之心難得,不忍良善之人被辜負吧!”
摩挲著手里的糖炒栗子,林斐并未如以往那般剝開栗子殼便直接將栗子肉送入自己的口中,而是將剝了殼的栗子塞入女孩子的手中,說道:“聽你這般說來,似是覺得陛下才是個中的關鍵?”
“難道不是么?”女孩子接過林斐剝好的栗子肉,沒有推辭,也未道謝,而是極為自然的隨手丟入口中,說道,“但這個……同陛下英明神武什么的無關,當然,看陛下登基之后的種種行徑,算得上是一介明君,可今次陸夫人之事得以解決卻同陛下是否是明君無關。”
“當初先帝在位時的種種舉措,令陛下對君位不容他人指摘一事無比看重。陸夫人之事得解不過是因為張家和興康郡王府觸到陛下的逆鱗了而已。”女孩子說到這里,攤手,“在這件事之中,大理寺衙門、京兆府衙門乃至刑部皆只不過是陛下解決張家和興康郡王府的工具罷了!”
這話若是放到外頭不可不謂之驚世駭俗,可面前的林斐聽罷卻是目光亮的驚人,他看著面前的女孩子,聞著自那張鐵網上散發出的烤水果物什的香氣,深深的看了眼女孩子之后,他開口說道:“你還是頭一個敢同我說這些話的人。”
溫明棠看著面前的林斐,也笑了,她道:“你也是頭一個敢聽我說這些話的人。”女孩子說著,將散至額前的碎發捋至耳后,出口的聲音愈發淡漠,“我敢說這些不過是因為溫家早已被滅門,我孤身一人,不懼死!倒是你,你有一家老小尚在,便不怕此舉招禍?”
林斐看著她,伸手指向那關閉的院門,道:“世人多數不敢妄議此事的。”
溫明棠隨手自鐵網上拿起一只烤橘子剝了皮,將一半烤熱的橘子塞入林斐手中之后,反問他道:“今次陸夫人之舉算是順勢而為,她父母冤事得解,老袁沒有白死,張家風評一向不佳。至于興康郡王府……那興康縣主能逼的笠陽郡主這等人害怕避退自也不是什么善茬。”
“所以,如今惡人被懲治,兇手被正法,主事的官員不懼權貴,龍椅上的陛下公正不阿,這是大家所希望看到的。”溫明棠說道,“可事實是,明眼人都知道今次京兆府不過是弓被架在弦上不得不發,被逼著不懼權貴,被逼著為民做主罷了!”
女孩子說到這里,抬頭向他看來,開口的聲音雖輕卻一字一句清晰可聞,她道:“若是有朝一日,陛下所求同大家以為的公道背道而馳,該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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