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對老袁的死依舊耿耿于懷,迫切的想要尋出那日在咸陽縣衙放火之人背后的主使,可面對面前邢師傅發狠可怖的神情,一旁的紀錄小吏連同聞訊趕來的劉元等人都被駭的下意識遲疑了起來。
將眾人驚駭遲疑的神情看在眼里,邢師傅冷笑著反問:“怎的?素日里不都是嫉惡如仇的么?此時害怕了?”
這話一出,年歲稍長些的魏服率先冷靜了下來,看了眼驚駭中的劉元等人,他咳了一聲,開口說道:“邢有涯,你這激將法一點都不高明!”他道,“先前無論如何都不肯招供,眼下卻突然開口,這等想借大理寺之手為己報仇,借刀殺人之心簡直昭然若揭!”
“也不看看這是什么地方?”魏服斥道,“你母親、父親以及阿秭一家或許只是無辜的被害者,可你……難道你敢說你自己同常大人他們攪和到一起,沒有那等富貴權勢險中求之心?”
這話一出,邢師傅的臉色便白了幾分,不過也不知是不是陸夫人的出事令他不再有任何軟肋,無所畏懼了,頓了頓,他竟開口坦然承認了:“是……又如何?”
這一句話開口那個“是”字說的極其艱難,可說出之后,一股無以用語表的暢快之感涌遍全身,仿佛積蓄于身體之中多年的情緒終于尋到了一個發泄口一般,盡數發泄了出來,他道:“若是生來便知自己不過是那些高高在上的貴人手中的棋子,性命也好,銀錢也罷,所有的一切都被那些所謂的貴人拿捏在手中,換作你們,該當如何是好?”
他說這些自是不需要眼前眾人回答的,沒有等待眾人的回答,他便自顧自的回答了自己的問題:“我快恨死了!”
“我真的快恨死了!”邢師傅重復了好幾遍這樣的回答,抬頭對著頭頂上方的牢窗喃喃說了起來,“我恨死那些拿捏我們的貴人了,我母親他們自也是恨的,只是恨歸恨,他們卻不能做什么。只能學學佛法,學學那些圣人。說什么‘冤冤相報何時了’的鬼話,順帶寬慰自己‘老天爺其實待自己不薄’,如此一番苦中作樂,低頭認下這個悶虧!”
“可我不服,我恨死了!”邢師傅看著眾人說道,“你們也知,我一家本沒有做錯任何事,卻無端受此災禍。本可以堂堂正正的示人,卻被逼的不敢上公堂,我自是恨的,恨那些所謂的貴人拿我等當螻蟻,我……”
“你受到了不公,”便在這時,林斐開口打斷了邢師傅喋喋不休的抱怨,他看著面前時哭時笑,神情瘋狂的邢師傅,擰眉說道,“世人受到不公之事,想要解決不公,這是人之常情,自是真正的公理。便連你嘲諷你母親他們所學的佛法亦是講究因果循環的,這所謂的因果循環,種惡因得惡果,種善因得善果,說的同樣亦是一種公理?!?
“所以你也覺得我受到了不公?”聽到林斐這般說來,邢師傅有些意外,卻也僅此而已,看著面前的林斐,他眼神閃爍,似是迫切的想要得到林斐的認同,他追問道,“你也覺得我做的事沒錯?”
這話一出,在場的劉元等人臉色頓變:不能順著這邢師傅的話往下說!若他做的一切都是對的,那眼下關押著他的大理寺大牢成什么了?
“不,我只承認尋求公理沒有錯?!绷朱车恼f道,看著面前的邢師傅,他的目光倏地變得犀利了起來,“你恨那些拿你當螻蟻的貴人讓你受到了不公,所做的卻不是解決這種不公,而是成為那等拿人當螻蟻的貴人。你同常大人等人合作,也不是為了解決桎梏你母親一生的枷鎖,而是想要成為常大人,享受視人為棋子的快感。所以,即便知曉自己同常大人告密的這一句會有死士前去追殺我大理寺的查案官員,你依舊照做了!”
“你所做的一切皆不過是你自私貪婪的借口罷了,”林斐說到這里,停了下來,面對眼前臉色變幻莫測的邢師傅,他伸手指向身后的劉元、白諸二人,“且你莫忘了,你協助死士追殺的我大理寺的查案官員,那一趟前往咸陽是為了自源頭解決桎梏你母親一生的枷鎖,而你的反應卻并非助你母親脫困,相反,是想要解決助你母親脫困之人!”
“既如此,你還有何顏面做這等惺惺作態之舉?”林斐看著面前臉色慘白的邢師傅,說道,“你此時這般不管不顧,除卻擔憂你母親沒有解藥,無藥可醫之外,更多的,還是因為常大人等人之死,讓你同他們的合作成了笑話吧!”
“畢竟,常大人等人都已經死了,還能給你什么?至于翻身做主什么的更是癡心妄想!”林斐說著,看向面前的邢師傅,一字一句的說出了那個事實,“你——賭輸了!”
一句“賭輸了”讓邢師傅一下子癱倒在了石床之上。
“你此時身陷囹圄,什么都沒有了,便又想起家人了?”林斐搖頭,“不過,你也知曉你同常大人是同一種人,他是那等死后哪管這世間洪水滔天之人,又怎么可能做下準備?”
一席話將邢師傅擊的潰不成軍,林斐卻并未就此罷手,而是看著面前的邢師傅,又道:“你現在想要開口,除卻身陷囹圄時又惦記起了家人的那一成善念之外,其余九成多是恨吧,恨自己賭輸了而已,開口也不過是作為對壘雙方的賭徒一方,你恨自己輸了,所以此時想將贏的另一方也拉下水罷了!”
聽林斐說到這里,劉元等人下意識的對視了一眼:只覺自家上峰這賭徒的比喻委實是妙!簡直是將賭徒的心理描繪的淋漓盡致。一向嘴快的劉元忍不住嘀咕道:“原是輸急眼了!”至于邢師傅先時那為陸夫人流淚的舉動……這賭徒的眼淚又能值幾個錢?
半晌之后,被林斐一席話說的癱軟在石床上的邢師傅開口了:“有些人生來高高在上,吃穿不愁,這天底下需拘束著他性子的事極少,”說到這里,他的目光落到了面前的林斐身上,開口毫不掩飾自己內心的真實所想,“其實比之靠投胎本事生下來便有世子之位、郡王之位的那等本事沒多少的廢物,對你,我更是羨慕!”
“于我看來,世子之位也好、郡王之位也罷,一切皆遠不如那等真正厲害的手腕來的重要,”看著面前的林斐,他開口的語氣中并未掩飾自己的羨慕之意,“對如林少卿你這等天賦異稟之人,我很羨慕。若是有你這般天賦,這般看的清楚,我便不會做出這等傻事了!”說話間又是一聲喟然長嘆。
“羨慕什么?”林斐毫不客氣的反問那廂長嘆的邢師傅,“你是希望自己有那等厲害的手腕好同常大人等人對壘?去翻手為云覆手雨?”
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