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采買說這句話時語氣平靜,并未帶半分嘲諷,可不知是不是世人對“軟飯”這個詞刻入骨髓的不喜,即便紀采買的語氣再平靜,還是讓人聽出了幾分別樣的意味。
紀采買自是才說完這句話便察覺到了不對,忙道:“我并無嘲諷之意,連嘲諷張采買家人之意都沒有,更別提張采買了。說這些,只是頗有些感慨罷了!”
趙司膳點頭,道:“我知。”
見她說話時面上的神情除卻低落了些,并沒有旁的情緒,紀采買這才松了口氣,頓了頓,道:“其實……張采買家人的反應就似阿丙家里人一般,雖說有毀諾之嫌,但這世間很多人面對這等事時,皆是如此的。”
阿丙也在此時伸手拍了拍一旁湯圓的肩膀,似是在安撫曾經被他家人語中傷的湯圓。
趙司膳點頭道:“我明白。我攤上這么個吸血螞蟥似的兄長,他家里人若是尖酸刻薄些,根本不會松口,也不會允他等我這么多年了!”
“這話對,卻也不全對吧!”一旁的溫明棠看了眼趙司膳,她因著并不插手張采買同趙司膳兩人之間的事,自是不會顧忌什么人情世故的,更不偏頗,是以一開口,便戳中了其中的關鍵,“我記得張采買那位子是個好行當,若不然,也不會有那么多人爭搶了。再者,他家里雖是長安本地的,祖上留下宅子,住不用愁了。可吃穿用度,上至父母,下至弟妹似是都未出去做活,一家老小除卻住處之外,其余花銷全靠張采買一人擔著。那等情況下,他說一,他家里人除卻能以父母孝道拿捏勸說一二之外,又哪敢當真逆了他的意?”
這話一出,一旁同為采買的紀采買當即挑了下眉,旋即點頭道:“不管宅子,吃穿用度又不浪費的話,張采買一個人養活一家確實不成問題!”頓了頓,瞥了眼一旁的趙司膳,“我道他家里人還真好說話,原是這個緣故!也難怪他位子一丟,他家里人就立刻算出你二人八字不合了!”
那廂的阿丙同湯圓聽罷也沉默了下來,下意識的看向一旁的趙司膳:趙司膳有個兄長趙大郎吸血是人盡皆知的事,卻原來張采買那里也不遑多讓。只是這些齟齬,先時不曾聽趙司膳說過罷了。
“他父母暫且不說,我記得張采買眼下年歲三十上下了,如此的話,他那弟弟妹妹多大了?”紀采買問趙司膳。
趙司膳看了眼溫明棠他們,說道:“最小的妹妹比明棠大了五歲,已過十九,快二十了。”頓了頓,嘆了口氣,坦,“既都是明白人,我也直說了。我同他這關系在,自不好直說他家里人的不是的。更何況,他家里人又不似我那一對兄嫂那般把什么都盡數攤在臉上,素日里同我見面時也一向是和和氣氣的,有些話自是不好從我口中說出來。更何況,他那等人又哪里會看不懂這些?素日里也為弟妹尋過活計的,只是被弟妹裝傻充愣糊弄過去了!”
“那他也同你一樣在養懶漢啊!”紀采買說道,“不過不消在宅子上花錢而已,你不一樣,那廂的趙大郎還要找你要宅子呢!”
其實剝開那層和和氣氣的表象,張采買同趙司膳真真可說是同病相憐了。
趙司膳嘆了口氣,說道:“說實話,我有時都恨不能自己孤身一人的好,也好過娘胎里還給我留了趙大郎這么個禍害兄長!”
“眼下他沒了采買的位子,他父母便又幫他尋了個軟飯的活計!”紀采買此時已全然明白過來了,對趙司膳拍板道,“如此看來,這八字之說你也不用太過在意!那家里帶布莊的小戶千金肯相看張采買多半是相中他的能力了,待得知他還要養一家子,這相看多半是要黃的。到時,指不定又要以八字不合的緣由把張采買退回來了!”
這句“八字不合”倒是把趙司膳逗笑了,她點頭道:“這些其實我同他都知曉,所以先時便一直未同大家說。”
張采買家里人給他相看的布莊千金從來不是困擾他二人的問題,趙司膳坦:“其實說到底,問題還是出在我這里的趙大郎身上以及他那里丟了采買活計,撐不起一家老小的開銷了。”
“那這問題……”紀采買喝了一口枸杞茶,問趙司膳,“他是怎么打算的?”
趙司膳看著眾人欲又止。
這幅欲又止的表情湯圓和阿丙沒看懂,同她相識已久的溫明棠倒是看懂了,思索了片刻之后,溫明棠試探著開口問趙司膳:“不會是想左右也這樣了,不若借著這個機會,快刀斬亂麻,徹底把這頑疴給除了?”
趙司膳點頭,道了句“便知瞞不過你”后說道:“他說痛是難免的,但解了這頑疴,他也好輕松不少。屆時家里實在鬧騰的話,便考慮離京好了!”
兩人的對話聽的一旁的湯圓和阿丙更糊涂了,不過好在溫明棠注意到了他兩人的表情,解釋道:“張采買眼下丟了工作,在他家里也同他那弟弟妹妹一樣成懶漢了。既都是懶漢,那便熬著唄!看誰熬過誰!便是熬不過去,想吃軟飯了,同樣是懶漢的情況下,比他年歲小的弟妹顯然是更容易尋到軟飯賣家的!”
一席話聽的兩人目瞪口呆:“張采買的辦法竟是比懶?”
“要不然還能如何?”那廂的紀采買聽罷,沒忍住笑了出來,雖覺得此情此景聽起來實在滑稽,但認真想了想,還是憋著笑說道,“那定是張采買更厲害了!且不說他是攢了銀錢的,省吃儉用的還能熬些時日,便說吃飯這種事,他可以尋趙司膳隨便對付一頓!左右,家里有宅子,住上頭又不花錢,倒是他那一對弟妹,兜比臉還干凈,定是熬不過他的!”
“但他也說了,這般下去,同家里怕是會鬧出不愉快來!”趙司膳跟著笑了兩聲,又道,“升米恩,斗米仇的!他養了一家老小那么多年,突然不養了,家里指不定要恨他,屆時……雖說長安這地方好,但考慮到這些麻煩,以及我那里的趙大郎,興許離開長安對我二人更有利些!”
既然都考慮到這里了,可那趙司膳卻依舊來尋溫明棠,顯然是覺得離開長安并不能解決根本問題。
這根本問題也不難想到。
“張采買那里有個宅子,一家子又貪圖長安便利的話,興許會因此認了。可若是他們賣了宅子,換了銀錢,鐵了心要跟著張采買跑怎么辦?”紀采買道,“還有,那趙大郎可是什么都沒有的,沒宅沒錢沒活計的,指不定還真會跟著趙司膳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