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臉色嚴肅起來,小聲問:“他就在這里嗎?”
顧昀析牽著她的手一路向前,道:“還有段距離。”
他頓了頓,抬眸看著她,又問:“怕嗎?”
余瑤如實搖頭,很奇異的,她看著兩人緊緊交纏的手指,她居然還能抿唇露出一個很淺的笑意來,“原該是有些怕的,看著你,又沒那么怕了。”
顧昀析瞇了瞇眼,看著她白凈生嫩的小臉,突然伸手,捏了捏她臉頰上的軟肉,聲音帶著很難令人察覺的笑意:“跟誰學(xué)的性子?
傻氣。”
臨近小島中央,怨念兇氣已經(jīng)接近于沒有,更多的是一種大道規(guī)則之力,宏偉,龐大,不可抵抗,就連顧昀析,臉上的散漫慵懶之意也收斂了不少。
神臺之上,六十四根鎖鏈,根根上面都雕刻著復(fù)雜生澀的玄紋,各種兇獸的圖案顯露,死死地鎮(zhèn)壓著神座上垂著頭,披散著發(fā),一身血污的男子,他聞到熟悉的氣息,慢慢地抬起了頭。
男子模樣極好,五官與顧昀析相似,每一根棱角都如流水般順暢,只是兩人呈現(xiàn)出來的氣質(zhì)差了十萬八千里。
他身子淡薄,靜謐,呈現(xiàn)出一種公正無私,不為凡塵所動的冰清玉潔來,相比于他,顧昀析儼然成了踩在紅塵里的浪蕩公子,面容相似的兩個人對視,激起的狂風沙石將外面洶涌鬧騰的深海也壓制了下來。
余瑤的肩頭,像是壓了一座大山下來。
“做什么?
又想和我打架?”
顧昀析寬袖微擺,余瑤肩上的壓力頓時蕩然無存,他微微瞇眼,瞳孔里的深邃積郁成了一種更深的情緒。
坐在神臺之上,被捆著手腳的男人卻沒有理他。
他的目光很隱晦地落在了余瑤的身上。
“瑤……”
余瑤有些警惕地退后了一步。
男人頓時垂下了眼睫,聲音冰冷而不帶任何情緒:“你帶她來做什么?”
“給你看看。”
顧昀析捏了捏小姑娘的指骨,他從胸膛里擠出兩聲笑來,“現(xiàn)在看到了,喜歡嗎?”
男人低下頭,不再說話,像是睡著了一樣。
余瑤聽不懂顧昀析在說什么,她尚未開口問,顧昀析就伸出了手掌,六道錄浮現(xiàn),顧昀析半閉著眼,交到余瑤的手里,道:“翻到最后一頁。”
余瑤依翻到了最后。
一片空白。
什么也沒有。
顧昀析似笑非笑地看了神臺上的人一眼,輕嘖了一聲,劃破手指擠了點鮮血上去,帶著絲金澤的血液有著令人意想不到的效果,很快,六道錄的最后一頁,空白的紙張上,慢慢現(xiàn)出半頁小字來。
黑蓮血統(tǒng):六界八荒唯一的黑蓮血統(tǒng),出世前落于神臺,與鯤鵬為伴,扎根于神海,后被現(xiàn)世神靈帶出。
因與鯤鵬日夜相伴,沾染天道氣息,被六界壓制,出世則帶傷,生而為廢神。
可吞鮮血,安亡魂,鎮(zhèn)噩念。
余瑤慢慢地一字一句將這兩段話念了出來,而后抬眸,不解其意:“何為與鯤鵬相伴,落與神臺?”
“我未出世前,是神池中的一尾小魚。”
顧昀析伸手,指了指遠處的一口干涸的池子,“你亦在里頭。”
“后來你化為種子,被當世神靈帶下神臺。”
顧昀析接著道:“數(shù)萬年過去,恰逢幽冥族和天族勾搭,引來邪魔之亂,當時天道分離自我,塵封記憶,引渡六界生靈,制定規(guī)章典法,除了盼六界和平,還有一則……”
顧昀析看了那男人一眼,拉著余瑤一步步上前,語氣重了一些:“我原想帶你回來。”
熬不到盡頭的時間太過漫長,饒是天道,在嘗過了有人陪伴的滋味后,也止不住的生出了渴望之意。
余瑤萬萬沒想到會是這種發(fā)展,她愣了一下,險些咬住了舌尖,她看了看身側(cè)高大的男人,又看了看垂著眼一不發(fā)的男子,喃喃問:“所以,他和你,都是由鯤鵬分離出來的?
你們是同一個人?”
“不然怎么說是一半的天道呢。”
顧昀析挑眉,怕她不明白,又說得詳細了一點:“當初分離的時候,他掌純粹的刑罰之道,至純至剛,不近人情,我呢,因為要找人,便掌了情緒這一塊。”
“后來發(fā)生爭執(zhí),他不知變通,只知六道運轉(zhuǎn),出手干預(yù)天族與我們的斗爭,養(yǎng)虎為患,為的也就是逼我回來,束手就擒,白死了那么多人。”
顧昀析啞笑了一聲:“我是有血有肉的神靈,他卻只是由六道刑罰組成的規(guī)則力量,自然沒什么好談的。”
“六界落到他的手上,只會是倒霉,最終成為一鍋亂粥。”
顧昀析攬過余瑤的肩,瞳孔里凝著冷色,語調(diào)卻仍是淡的,“今日帶著瑤瑤來,也只是看在你我曾一體一念,都想將她找回來過,我們會像十數(shù)萬年前那樣,朝夕相伴,珍惜彼此,而你,也可以放下那一絲斑駁的執(zhí)念,將你的力量,盡數(shù)交予我了。”
“規(guī)則才是鎮(zhèn)壓六界最好的手段。”
男人的聲音冰涼,一絲情緒也無:“我從始至終,皆是這樣認為。”
“邪魔之力得不到壓制,猖狂者更猖狂,心懷天下者用命換來勝利,現(xiàn)世神靈聯(lián)合上闖,慰藉死去的亡魂,徹底摧毀邪魔的存在,你卻只怪他們亂了規(guī)矩,不僅不賞,反而降下天罰。”
顧昀析實在是不想和一個連人都算不到的規(guī)則力量講道理,他頓了頓,掀了掀眼皮,道:“不給也沒事,左右我隔些日子,便來看你一回,你這身力量,總會被我抽干,那個時候,天道才真正合一,盛世太平。”
余瑤跟著他出來的時候,還是半只半解的,什么話都只聽懂了一半。
兩人同時睜開眼睛。
余瑤呼吸起伏兩下,手臂下意識往身邊一摸索,才到空中,便被一只微涼的手掌握住了。
“做什么?
在床上還這么不老實?”
顧昀析在后頭,又慢慢悠悠地吐出三個字來:“欠收拾?”
余瑤翻過身,問他:“夢里的那些……”
顧昀析長臂一伸,將她整個人都攬到了身邊,清甜的蓮香味彌漫在鼻尖,他半閉著眼,懶洋洋地點頭:“是真的。”
余瑤倒吸了一口涼氣。
過了半晌,才反應(yīng)過來:“所以我和你,其實早就認識了。”
顧昀析:“不然我能一見你,就立刻心軟帶了回去?”
余瑤又問:“那方才的另一半天道……”
像是明白她的困惑,顧昀析揉亂了她的發(fā)絲,道:“他沒有七情六欲,就是純粹的天道之力和冰冷規(guī)則組成的東西,連人都算不上,不過我確實需要他那身力量,才能完全把控天道。”
余瑤明白了,她道:“所以我生來帶傷,被六道壓制成為廢神,是因為我并不是天道,但又和你生活在神池,身上有了你的氣息,所以被自動屏蔽排斥,出世艱難?”
顧昀析頷首,證實了她的分析猜想。
壓在心里的一顆大石轟然落地,到了晚上,余瑤又約著秋女等人歡歡喜喜去玩花牌。
暮色四合,流星趕月。
顧昀析立在小窗前,輪廓沉在黑暗中。
他閉上眼,仿佛又能回想起余瑤渡劫逼他現(xiàn)身時的場景。
天雷齊聚,那個人多多少少還是受了些他的影響,他大概也不想看到那株小黑蓮,真的在天地間消散,便給他留了個掙脫的口子,被他抓住機會發(fā)擊,鎖在了神臺之上。
顧昀析倚著窗,驀地笑了一聲。
那顆被帶出去的黑蓮種子,最終被他尋回,開于掌心之間,奉為明珠至寶。
這世間,大抵是真有緣分這一說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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