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昀析壓根不想理會她。
他身子頎長,余瑤只到他肩胛骨的位置,面對面站著,他姿態越是慵懶散漫,就越襯得余瑤緊張僵硬。
想了想,余瑤又開口說了第二句話:“多謝帝子慷慨解囊。”
扶桑那個一毛不拔的性子,肯定舍不得拿自己的私庫出來替她還債,那么是誰大方相助,簡直太明顯不過了。
財神說的話還是有一定道理,她與顧昀析,好歹也是那么多年走東串西的友誼。
余瑤一口一個帝子,顧昀析咧了咧嘴,突然一句話也不想說了。
這次他一出世,余瑤就兜頭送了兩份大禮。
一艘閃瞎人眼的金光寶船。
還有用鯤鵬令賒下的一屁股的賬。
行吧。
自作多情,沒啥好說的。
人是他要救的,鯤鵬令也是他自愿給的,余瑤用它賒了什么,給誰用,都和他沒有關系。
就在這時,余瑤觀察著他的神色,又說了第三句話:“等三月之后,我將原物奉還帝子,而后在十三重天設宴,權當賠罪。”
這話一聽,就是客套話,但客套話往往最令人舒心。
顧昀析看了余瑤兩眼,瞳孔里像是逸開了濃墨,他手指微曲,輕搭在椅背上,人站著,也依舊是一副沒睡醒的懶散樣子,半晌之后,方似笑非笑開口:“好啊。”
他微微揚眉,聲音盡是慵懶沙啞的碎音,問:“鯤鵬令,還在什么時候用過?”
八千年,大大小小的事情,只為云燁煉丹,拿出來用過一次嗎?
余瑤顯然想岔了他話里的意思,急忙為自己辯白:“就這一次,絕對沒有其他的外債了。”
現在回想起來,她總覺得自己對云燁的感情來得有些莫名其妙,從前恨不得什么好的都捧到他面前,現在撕破臉了,再回想起那些過往,竟覺得怎么都不像自己能干出來的事。
奇了怪了。
余瑤定了定,再一次保證道:“這些東西,三月之后定當如數歸還帝子。”
顧昀析目光在她臉上輕飄飄地略過,語中隱有嘲弄的笑意:“拿財神的元寶做賀禮,不是就想告訴我,你窮得很,還不清那些外債?”
既然她還不起,鯤鵬令又是出自他手,這些東西,也只能他墊上。
十幾萬年順風順水,這還是頭一回,鯤鵬帝子如此暴躁。
余瑤這女人,簡直辱沒上古黑心蓮的名聲,不過八千年而已,一堆的爛攤子,等他理完,來不及靜心修養一段時間,就不得不提前現世。
甫一出關,下令妖族親使前往九重天,點名道姓云燁前來,他已經按捺不住,想將此人碾碎,丟進鎮妖塔里嚎哭哀求,歷萬劫之苦,嘗盡雷刑之痛。
然后,在蓬萊大殿上,聞到了余瑤身上與云燁同出一源的氣味。
有緣之人,生死相牽,那是陰陽生死丹的味道。
心思被完全看破,余瑤也不覺得不好意思。
她正色:“那些東西,當初是云燁找我拿的,怎么說都該要他吐出來,我都已經被坑得這么慘了,難不成還得替他背鍋還債?”
那她腦子不僅進水,還被驢踢了。
“等三月之后,倉俞師母將人押來蓬萊,這筆債,總要與天族好好清算一番。”
顧昀析聽到這里,愈發不耐煩,連帶著語氣也有些惡劣:“余瑤,倉俞到底多大的臉面,在我眼皮底下保人,說三月就三月,你竟還想著處處賣她這個面子?”
余瑤看了他一眼:“你與泉泯交情不菲,我也好歹要叫倉俞一聲師母,當時那個情況,那么多人看著,你擺明了也沒想插手,總不能因為三月的期限和她打起來啊。”
他不插手還好說,萬一幫著倉俞那邊,不說別人,十三重天中的一半,都得無條件倒戈。
“余瑤。”
顧昀析垂眸,突然叫了她的名字,話語里聽不出明顯的喜怒,“我出世十一萬六千年,和泉泯相處的時日,不過三十年。”
可有一朵黑心蓮,我帶在身邊,朝夕相處,整整五萬五千年。
我把生命中一半的榮耀,權利,時間分給了她。
她惘然不自知。
顧昀析何等高傲的性子,這些話,便是打死他,他也說不出一字半語來,但他聽人說過,那天族的三皇子,恰恰生了張會哄人的嘴。
恐怕他所有未曾說出口的話,都被那人說給余瑤聽膩了,聽爛了。
顧昀析一襲清冷黑袍之下,突然有可怕的紋路隨著胸膛處驚天戾氣生長出來,慢慢蜿蜒,像是帶著劇毒的花枝,一點點侵蝕心智,他第一時間察覺到了異動,微不可見地皺眉,突然一甩袖,身子化作黑霧消散。
“罷了,隨你如何。”
空氣中,男人的聲音冷然依舊。
兩句話里,余瑤儼然看明白了顧昀析的態度,頓時生了底氣。
她只當他是脾氣上頭,懶得同她廢話計較了,于是手舉成喇叭狀朝他消散的位置喊:“好嘞,那我明日就帶著小右和伏辰去天族,你不準幫別人對付自己人啊!”
就這套別人和自己人之論,顧昀析并不陌生,他甚至都記不清,因為余瑤一句自家人,給她撐腰撐了多少回。
得。
這個時候,他才終于從她嘴里口口聲聲的帝子,轉變成了自己人。
猙獰的魔紋很快爬上了他的眼角,本就紅得像是在滴血的小痣越發的妖異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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