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青對于陳仰沒有選擇自己而悶悶不樂。

陳仰讓他把鼻涕擦掉。

文青：“……”他擦了擦鼻涕說,“真的不要我一起？像我這么積極又熱情高漲的隊友可不多。”

靳驍長將他拎走了，拎小娃娃一樣。

文青不是暴跳如雷臟話一籮筐的人，被打了,他會假惺惺地?zé)o奈嘆息“文明社會,君子動口不動手,下次不要這樣了噢”，要是他被逼急了，也就是翻來覆去的“你煩死了”“你死定了”“絕交”“馬上絕交”。

還留在原地的眾人聽著他的魔音，表情五彩紛呈。

陳仰和其他人打了招呼離開。黃雨看大家一個個地奔向自己的考場,她咬住了嘴里的軟肉。

吳玲玲把頭上的深棕色假發(fā)扎在腦后：“大雨，我覺得你的好運氣不止讓你逃過一劫,還會持續(xù)整個任務(wù),這次只有你不用走，多好啊?！?

“哪里好了？”黃雨摳著門框惶恐不安，“你們?nèi)吡?就我一個人留在班上?！?

“我們?nèi)e的考場也是一個人啊?！眳橇崃嵴f，“你起碼不用熟悉新場地。”

黃雨心想，那倒也是。大家第一次去其他班級，陌生會把恐懼推上新的高度，她在原來的班級,相對來說好很多。

“不要多想了,考完來找你?！眳橇崃岜Я吮ч|蜜。

黃雨摸摸耳朵，摸了個空，她想起來大耳環(huán)被她拿下來了：“玲玲，我們干脆樓下見吧?！?

“可以?！眳橇崃釗]揮手，又跟她擊了個掌，她們眼神交流互相打氣,我們都會沒事的。

陳仰去二樓的時候碰見了一個熟人，夏樂，她背對著他往對面的109走。

當(dāng)時姜未宣布考場人員分布的時候，陳仰出于習(xí)慣就在本子上記了所有人的考場，并且背了下來，他記得夏樂在105，那她跑這來干嘛？

陳仰發(fā)現(xiàn)夏樂沒有進去，她只是在105外面的走廊上走了走就轉(zhuǎn)身離開，冷不丁地對上他的視線，她嚇一跳，臉上飛起一抹紅暈，同時手也攥住了自己的筆袋，腳步匆匆地上了樓。

陳仰一頭霧水：“干嘛呢這是？”

他的肩后伸出一個腦袋，嘀嘀咕咕道：“陳先生，你上學(xué)的時候沒有暗戀過一個人嗎？”

陳仰搖頭，沒有。

“……”錢漢呆了下，撓撓頭發(fā)說，“總之暗戀的味道很容易聞出來的，又酸又甜，還有一點澀，像不是很成熟的杏子味?！?

陳仰挑眉：“你剛才聞到了？”

“聞到了啊，很濃的，熏到了都。”錢漢說，“要考試了，特地來喜歡的人的考場，裝作跑錯地方就為了偷偷看一眼?！?

陳仰不懂：“為什么？看了又怎樣？她都沒進去?！?

錢漢匪夷所思，陳先生是情感新人啊，他想了想，說了一句既俗又美的話：“暗戀是一個人的狂歡和盛宴。”

陳仰聞懂了一點，暗戀很傻就是了，他摸了摸有點破皮的唇，105考場有林洋和姜未，夏樂暗戀的是哪個？

林洋的外形偏精致，打扮整潔規(guī)矩，腳上的鞋是名牌，他是有錢人家的孩子，異性緣好，成績普通，而姜未長得普通，性格刻板的像個老學(xué)究，成績出色，做事講原則，刷題的時候從容沉穩(wěn)，學(xué)霸氣場全開。

這兩種類型在學(xué)生時代各有各的閃光點和高調(diào)之處，哪個都不像是膽怯自卑的夏樂會喜歡的男孩子。

錢漢看出陳仰的分析歷程，壓低聲音說：“是你同桌姜未?！?

陳仰點了點頭：“這你又是怎么確定的？”

“兩個原因，一，我也暗戀過人，二，我坐在后面?！卞X漢揉了揉凍得有些紅的鼻尖，“雖然我們來這以后只上過幾次課，但我每次都很無聊，沒事干我就打量前排的人，我有注意到夏樂理頭發(fā)偏頭看窗外的時候，余光會往你同桌那瞄，有一回兩人對上了視線，她立刻就躲開了。”

“暗戀就這樣，偷看的時候期待對方能發(fā)現(xiàn)你回應(yīng)你，可要是對方真的看過來了，你就會表面淡定心里慌張地把頭轉(zhuǎn)到另一邊。”錢漢笑得靦腆。

陳仰聽得內(nèi)心毫無波動，他沒有那樣的經(jīng)歷可以回憶，做不到感同身受：“據(jù)我觀察，他們兩人沒在班上說過話。”

“世上最遙遠的距離就是暗戀的最高境界?！卞X漢吹了一下額前的細碎劉海。

“最遙遠的距離？”陳仰顯然沒有領(lǐng)悟這句話的真諦。

錢漢把頭轉(zhuǎn)向走廊外面嘴角輕微抽搐，好可怕，陳先生比他哥那個刷題狂魔還要不懂情趣！

“對了，夏樂很重視頭上的黑色發(fā)夾?！标愌鏊妓髦f，“會不會是姜未送給她的？”

“要是姜未能送夏樂發(fā)夾，那就不是暗戀……”錢漢的話聲戛然而止，難道是雙向暗戀？

“不是，不是不是?！卞X漢把頭搖成波浪鼓，那兩人之間沒有雙向的氣泡泡。

陳仰眉頭打結(jié)：“夏樂又沒有暗戀姜未？”

“有，但是……就……”錢漢吞吞吐吐欲又止，半天憋出含糊不清的三個字，“有點怪?！?

“怎么個怪法？”陳仰問道。

錢漢不知道怎么形容，夏樂對姜未的種種小動作符合暗戀的特性，他卻感覺好像哪里翹了個邊，沒有完全貼切。

“進考場吧?！标愌鲎聊r間快差不多了。

錢漢在隔壁的108，他一走進空蕩蕩的教室，就像是有幾十個人同一時間抬頭看他。

那一霎那間，錢漢背上的汗毛全部豎了起來，他快速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來，眼觀鼻鼻觀心。

對于一上課就坐不住的錢漢來說，規(guī)規(guī)矩矩坐一節(jié)課都很難熬，這場考試是兩個半小時，難上加難，會非常危險。

錢漢看著手心手背上的“不影響別人”幾個字警告自己，時時刻刻都不要掉以輕心。

走廊上面突然傳來腳步聲，錢漢檢查文具的動作一停，他激動地看過去，該不會是他記錯了，除了他還有人也在這個考場吧？那就真的太……

錢漢臉上的開心在看到來人后變成愣怔，他迅速走出教室：“哥，你不是在四樓嗎，怎么到我這來了？”

錢秦看著弟弟。

錢漢迷茫地和他哥對視，哥哥和他的性格差得有些大，他平時話挺多得，遇到感興趣的話題更是能說個沒完，而哥哥沒有感興趣的話題，沒有話，從小大都是個悶葫蘆，行動派，人生是用尺子量出來的，一切講究效率。

錢漢不知道，他這個奉行“盡人事，聽天命”的哥哥來這里是因為不安，擔(dān)心他。

“小漢，你提前交卷?！卞X秦低聲道。

錢漢呆了呆：“?。课覀円惨完愊壬捉淌谌グ嘀魅蔚霓k公室？”

“不去?！卞X秦說。

錢漢清楚他哥的性子，沒有纏著問個沒完：“那我要提前多久呢？手機藏起來了，我也不知道時間?！?

錢秦看向走廊里面的107：“陳仰出來的時候會經(jīng)過你的考場，你跟著他?！?

“好，我知道了?！卞X漢見他哥還在看著他，一副質(zhì)疑的眼神，他認真重復(fù)道，“我真的知道了！”

“哥，我已經(jīng)做過一個任務(wù)了，還找出了規(guī)則漏洞，怎么說也有一把小刷子，我沒問題的，你放心吧?！卞X漢拉了拉他哥的手，努力讓自己看起來輕松。

錢秦摸了兩下弟弟的發(fā)頂：“進去吧?！蹦┝擞终f，“你把這場考試當(dāng)成高考，老實做卷子，不會寫就寫歌詞，別胡思亂想發(fā)呆走神?！?

“嗯嗯?！卞X漢走進教室回頭望了望，他哥還站在門外看著他，一貫冷木的臉上沒有他讀不懂的智慧，而是他一眼就能看清楚的擔(dān)憂和沉重，他的鼻子有一點酸，眼淚沒掉下來?？奘菦]用的，有用的只有運氣和能力。

他們兄弟倆都成了任務(wù)者，死了一個，家里的成員就少一個。不是突然少的，是從來就不存在，連悲傷和懷念都不能露出來，否則會引起爸媽的懷疑和不安，以為是心理生了什么病。

錢漢緩緩?fù)鲁鲆豢跉?，挺著腰背前往他的座位?

上午考語文。

陳仰坐在教室里面靠窗的位置，窗戶沒有糊報紙，他扭個頭就能看見對面屹立在雪中的教學(xué)樓。

寒意從窗戶的縫縫里鉆進來，陳仰冷得頭皮發(fā)緊，桌上憑空出現(xiàn)語文試卷的時候，他連脊骨都凍得抽了抽。

當(dāng)答題卷出現(xiàn)在陳仰眼前時，他顯得平靜從容了一些。一個班有十八張雙人桌，考試是一張桌子坐一個人，也就是說這里除了他還有十七個考生，人數(shù)不多，他就當(dāng)是普通的考場普通的期末考。

陳仰把答題卡放一邊，班主任在盯著他的語文成績，他不能隨便寫一點就提前交卷，最好全部寫完，不然很有可能會引發(fā)支線任務(wù)。

等陳仰拿起卷子翻看的時候，他的臉色就有點不好看了，六大題二十三小題，一小時怎么可能寫得完。

唯一慶幸的是，文文是課內(nèi)的《蘭亭集序》，陳仰還算熟悉，詩詞默寫六題有五題他都能寫得出來。作文800字，以“遺憾”為題，他有很多素材可以發(fā)揮。

其他的題陳仰都瀏覽了一遍，心里有了個大概的了解，他計算十分鐘寫作文，五十分鐘做基礎(chǔ)題相關(guān)。

盡全力吧。陳仰把手搓熱讓血液流動起來，他快速在答題卡上面寫上班級姓名座位號，從第一題開始往下寫了起來。

陳仰陷在考試的氛圍里專心做卷子，不會的立即跳過，會的迅速寫，他做現(xiàn)代文閱讀的時候，筆突然一頓。

有人坐在了他旁邊的座位上面！

這種感覺既微妙又令人不適，陳仰拿著筆的手蹭了下額頭，無視監(jiān)考老師的打量，繼續(xù)寫卷子。

陳仰估摸著一個小時差不多到了就收拾文具，書寫速度過猛，他的手有點抽筋脫力，幾次都沒把筆帽圈上去，不得不換左手。

整個教室只有陳仰的呼吸聲，他輕手輕腳把試卷和答題卡放到講臺上面便離開了教室。

雪紛紛揚揚，水泥走廊上面積了層銀白，陳仰抓點雪吃掉解渴，他路過108的時候往里面掃了一眼，錢漢一動不動地垂著頭坐在桌前。陳仰沒有多停留就走了。

陳仰剛到樓梯口就和下來的錢秦打了個照面。

“我弟弟呢？”錢秦往陳仰身后看，“沒和你一起出來？”

“沒有啊，我跟他又不在一個考場，他還在座位上面?！标愌稣f完就發(fā)覺眼前的人那張學(xué)霸臉上出現(xiàn)了崩裂的跡象，全世界都在倒塌。

“怎么？”陳仰猜測道，“你叫他留意走廊，看到我出來就……”

錢秦帶著一身混亂至極的氣息從陳仰肩旁而過，就在這時，一個人影出現(xiàn)在走廊拐角。

“哥！”少年笑喊。

錢秦的身形滯住，所有情緒瞬間收斂，他抬手重重抹了下僵硬的嘴角：“嗯?！?

陳仰觀察這對和他二次合作的錢家兄弟，大概是因為有情感羈絆的人在身邊，他們都變得比他第一次接觸的時候要情緒化。尤其是錢秦，上個任務(wù)他的存在感低，話少人狠只解題不管別的，現(xiàn)在大不一樣，他要顧慮弟弟。

規(guī)則最喜歡這樣的任務(wù)者了。

陳仰的耳邊傳來不快不慢下樓的腳步聲，他看過去，白棠跟他四目相視，腳步頓了頓：“我出來晚了？”

“沒有，我也是才出來?！标愌鲆姲滋拇乖趦蛇叺氖譀]抖就隨口問道，“你寫完了嗎？”

白棠走到陳仰面前：“寫完了。”

陳仰：“……瞎寫的？”

白棠半垂的桃花眼抬起來：“為什么要瞎寫？高中語文很簡單?！?

這話的殺傷力驚人，空了好幾題的陳仰想吐血。

白棠后知后覺話里的誤會，俊秀的眉蹙了蹙，他沒有幼稚到炫耀這件事試圖讓陳仰難堪，便出聲道：“我是教書的，對考試比較得心應(yīng)手，像你畢業(yè)很久了，忘了課本上的知識也正常?！?

陳仰咽下一口老血笑道：“好了，不用安慰我了，我的心情不重要，找線索要緊，走吧?！?

白棠跟著陳仰下樓，他回頭看還站在樓道里的那對兄弟：“他們不去？”

“嗯。”陳仰說，“白教授，我們得快點了?！?

白棠沒有發(fā)表意見就加快腳步。

有的學(xué)校，老師的辦公室就在教學(xué)樓里，甚至跟教室在同一層，有的學(xué)校卻不是這種結(jié)構(gòu)設(shè)置。譬如這個任務(wù)地，辦公室在教學(xué)樓對面。

陳仰跟白棠一進樓就同時屏住了呼吸，他們面對著長長的走廊，感受到了來自四面八方的陰森氣息。

白棠是第三次做任務(wù)，經(jīng)驗有卻不夠多，他很清楚自己的優(yōu)勢和劣勢，此時他選擇聽陳仰的，這是最合適的方案。

陳仰想吃個奶片卻吃不成，揣進任務(wù)世界的那幾個都給靳驍長了，他把手從校服口袋里拿了出來，捂了半天也沒熱，還是冰冰涼涼的。

時間不等人，陳捏兩下手指，邁步踏進走廊：“跟上?！痹捯粢宦洌砗缶晚懫鹆四_步聲。他覺得白教授這個人跟菠蘿很像，外面扎手，里面很軟。披著高冷貓科的皮，實際是只兔子，情緒稍微一激動眼角就會發(fā)紅，很好欺負。

陳仰定定神邊走邊看辦公室的門牌。

走廊的光線很暗，陳仰上個任務(wù)是在窗戶被磚頭砌起來的老樓里，上上個任務(wù)是在斷電的科技園a3樓，兩個任務(wù)世界基本都是這樣的光線，他很適應(yīng)。

白棠不行，他一只手放在兜里攥著圓規(guī)，另一只手握成拳頭垂在褲縫邊，精神高度緊繃。

陳仰突然攔住白棠。

白棠不明所以的同時又拿出圓規(guī)，警惕地環(huán)顧四周。

一秒，兩秒，三秒……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往前走，走廊上沒有半點動靜，白棠正要問陳仰為什么停下來，視野里就多了什么，他渾身的血液向頭頂沖去，又在沖上去的那一刻全部凍結(jié)。

血珠……是血珠！接著又有一滴顫顫巍巍地劃過虛空，“啪”一下砸在地上，開出紅艷的血花。

有人在走路，就在他們前面！

走廊上的血腥味真實又濃郁，那人受了很嚴重的傷，一路走一路流血，每一滴血里面都伴隨著令人窒息的森冷怨念。

白棠單薄的背部滲出冷汗，肯定是厲鬼！他下意識抓住了陳仰的手臂。

陳仰任由白棠抓著自己，他屏氣凝神，一眼不眨地盯著滴落的血珠推測傷口的位置，好像是全身都在流血。

陳仰順著這個猜想往下走，全身的話……出車禍了？而且像是在來的路上已經(jīng)流了很多血，現(xiàn)在快要流干了。

陳仰看著地上的一串血跡，腦中一閃而過送快遞那次，朝簡的手破爛血流不止的畫面，他閉了閉眼讓自己冷靜，現(xiàn)在不是在教室上課學(xué)習(xí)，不會觸發(fā)死亡禁忌，這一點不用擔(dān)心。

血跡一直蔓延到一間辦公室門口，陳仰的心里涌出一股不好的預(yù)感，他帶著白棠靠近一看，那間辦公室果然就是他們這趟的目的地。

白棠用氣聲說：“鬼進去了，我們走？”

“走什么，來都來了?！标愌龅难鄣子兄鴪远ê凸麛?，“我們也進去。”

白棠動了動失去血色的唇：“好，聽你的。”

這時他才意識到自己始終抓著陳仰的手臂，掌心里的汗都在對方被抓皺的校服上留下了水跡，他不自在地收回手縮起指尖。

發(fā)覺陳仰毫不在意，白棠愣了愣，輕聲道：“陳先生，我們第一次碰面那回，我對你的敵意是一場誤會導(dǎo)致的，是我太想當(dāng)然了，很抱歉?！?

陳仰沒說話，他在留意辦公室里面的動向。

白棠滿身為情所困的?？啵骸澳翘煳蚁瓤吹降氖窍驏|和你說話，他對你很親近，沒有客套沒有防備，有的是自家人的放松和真實，我就糊涂了，屏蔽了你身邊的那位，主觀性地認為你和向東……”

陳仰板起臉打斷白棠：“白教授，不要在這時候說這些跟任務(wù)不相干的，如果忍不住想了，要立刻控制住自己?！?

白棠微紅的眼里是來不及遮掩的狼狽和窘態(tài)：“我下次不會了?！?

陳仰被他的老實乖巧打?。骸班??！?

辦公室挺大，是高一年級所有班主任共用的，陳仰跟著血跡找到了（1）班班主任的桌子。

血跡沒有歪，是直線，說明厲鬼是來找班主任的，也很熟悉這里。

陳仰忽然道：“你是不是來找老班的？”

旁邊的白棠嚇得心跳一停。

陳仰面對著血跡的盡頭，那里仿佛站了個人，也在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