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湊到門邊,怎么也聽不到外面的動靜,急得抓耳撓腮。
這時易大壯從背后靠過來,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讓開。
他蹲下身,將自己的超薄手機順著底下門縫塞進去,隨后站起身,分了只無線藍牙耳機給我。
耳機剛一戴上,法庭上各種聲音頃刻間清晰地傳遞過來,就連遠處不知是陪審團還是旁聽席上誰的咳嗽聲,都聽得清清楚楚。
“……你能告訴大家,見到綁匪后他對你說的話嗎?”我辨認出檢察官的聲音。
短暫的靜默后,盛珉鷗開口。
“我提著贖金到達綁匪指定地點,在那里見到了一號綁匪馮金,他看到我第一句話就說:‘蕭蒙經常提起你,你的確很厲害。’這是他的原話。”
“然后你說了什么?”
“我意識到這件事可能和蕭蒙有關,問他是不是蕭蒙指使他們做下這一切,他沒有否認。”
“好的,謝謝。法官閣下,我沒有什么要問的了。”
接著,法官宣布接下來由辨方進行交叉詢問。
陳順來現在的策略是,要將蕭蒙從綁架案里摘出來。蕭蒙只是讓金牙他們從易大壯那里偷出對美騰不利的證據,但并未指使兩人綁架任何人,更對綁架一事毫不知情。因此對于任何直接指認蕭蒙參與到綁架案中的證據或證人,都要遭受陳順來的質疑。
我聽到腳步聲,然后是陳順來的聲音:“你并沒有親眼見到蕭蒙先生在現場。”
“綁匪也沒有提到是蕭蒙先生策劃了這場綁架案。”
“而當你問他是不是蕭蒙策劃了這一切,他沒有否認。”
“也沒有承認。”
“你認為為什么綁匪會說那句話?”陳順來突然壓低聲音問,“蕭蒙經常提起你,你的確很厲害。”
沒來由的,這話從他嘴里一出口,我就覺得他在挖坑。而接下去的詢問也證實了我這一猜測,他的確挖了一個大坑等著盛珉鷗跳進去。
“我不知道。但我猜,是因為蕭蒙的確和他們經常提起我,他一向十分在意我的存在。”
陳順來語速加快,似乎找到了重要突破口:“蕭蒙先生會這樣在意你,是否因為,你們曾經都是蕭隨光蕭老先生接班人的有力人選?你們之間有著競爭關系,彼此對立,是嗎?”
盛珉鷗并未立刻回答,而是道:“你在暗示陪審團我的證帶有偏見。”
“請回答我的問題,你現在只是名證人。”
我手心有些汗濕,但又覺得盛珉鷗該不會這樣輕易掉進坑里。
“他的確視我為競爭對手,但那是過去式了,和蕭小姐分手后,我從美騰離職,不再具有競爭力。而且就在兩個月前,蕭老先生已通過我擬定遺囑,分配名下財產,這件事蕭蒙也知曉,如果他認為我對他存有偏見,又怎么會同意蕭老先生認命我為代表律師,全權處理遺囑一事?”盛珉鷗語氣帶上絲憤懣,就像名被人誤解的正常人,“當然,這件事后,那份遺囑已經廢棄,我也征得了蕭老先生的同意,如有必要,可以在庭審中公開遺囑一事。”
如有必要……就是說他其實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會不會用到這一訊息,但他還是選擇未雨綢繆,并且真的用上了。好像事情的每一步發展,每一個分叉,都在他意料之中,所有人的反應他都了然于胸。
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不用親見,光靠演算就能掌控全局,大抵說得就是他這樣的人吧。
而且……雖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我確信,他會調動自己全身每一個細胞,每一根發絲,讓大家相信他是個正直可信的人。
陳順來想利用盛珉鷗與蕭蒙過去的競爭關系來暗示陪審團盛珉鷗的證并不可信,卻不想反而引出了遺囑一事,間接證實盛珉鷗在對蕭蒙的態度上公正公平絕不徇私。
看似是陳順來挖了大坑等著盛珉鷗跳下去,其實是盛珉鷗利用這個大坑,反而將陳順來一腳踹到了坑底。
陳順來意識到自己著了盛珉鷗的道,好半晌沒說話,我都能想象他臉色這會兒有多難看。
“我沒有什么要問的了。”
他話音落下,易大壯便趕緊將手機收了回來。我將耳機塞回他手里,隨后若無其事坐回長椅上。
幾乎是下一秒,候庭室大門被推開,盛珉鷗回到我們之中。
“歡迎回來。”我仰起臉朝他笑,“恭喜你成功一尾巴把大白鯊抽暈過去。”
盛珉鷗一掌按在我腦袋上,用力揉亂了我一頭頭發。
“沒人告訴你,證人不能旁聽庭審嗎?”
他在我身邊坐下,伸著長腿,雙手環胸,再次注視那扇重新合攏的木門。
我抱著腦袋,整理一頭亂發,嘴里小聲嘀咕:“易大壯的主意,不關我的事。”
盛珉鷗側目去看斜后方的易大壯,我只聽到身后一聲頗為不自然的輕咳,之后盛珉鷗又轉回了頭。
“接下去控方會傳喚污點證人上庭,他的證對蕭蒙十分不利,是所有證人中最致命,卻也是最容易彈劾的。”
“為什么?”
“因為他是證人,也是同案犯。雖然他已經做了辯訴交易,不再需要站在被告席上接受審判,但人類生來便有劣根性。一個卑劣的人不會因為減免了他的刑罰而突然變得高尚,他只會將所有過錯全都推到別人身上。”
“他會在庭上說謊?”
盛珉鷗看向我:“是陳順來‘一定’會讓他在庭上說謊,這樣他就能向陪審團證明對方并不是個誠實可信的證人。”
他猜對了,對于過去曾經策劃過入室偷盜這件事上,金牙在庭上說了謊,只說自己是從犯。那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并且發生在另一座城市,金牙以為說點小慌沒問題,可陳順來卻抓住了這一點對其進行彈劾。
那一刻,他的證在陪審團心目中不再可信。
檢察官因此大為光火,庭審結束后,他將盛珉鷗單獨叫到了討論室,沒人知道他們說了些什么。
回去的路上,吳伊在車上討論起今天的庭審,顯得有些意猶未盡。
“太精彩了,大拿果真是大拿,詢問節奏游刃有余,除了對老師那里有點紕漏,其他地方都是滴水不漏。”
我有點羨慕他可以光明正大聽庭審,問:“我現在提起民事賠償還來得及嗎?是不是只要成為案件當事人就能出庭參加訴訟了?”
“是,根據法律規定,只要犯罪侵犯了你的人身和財產權,你就有權作為公訴案件附帶訴訟的原告人參加訴訟。這樣你既是被害人,也是當事人,可以享有審判時的在場權、詢問權、答辯權甚至上訴權。之前羅崢云那個案子你和莫秋也是這樣上庭的。”
我靠向椅背:“那我要提起民事訴訟,他把我家翻得那么亂,還害我挨了一槍,就讓他賠我……”我想了想,爆出一個數。
吳伊吹了聲口哨:“可以,很可以。”
我的醫藥費全部由蕭隨光支付,出院后,他還派人來談過賠償金的問題,并且希望我能出具一份諒解書,原諒蕭蒙在這件事上做得不妥的地方。
縱然賠償金再吸引人,但我致力于讓蕭蒙那孫子牢底坐穿,就沒同意。當然,易大壯迫于我淫威也沒同意。
不過現在不同了,現在我這是提出合理訴求,爭取自己應得的賠償。順道還能看場免費的好戲,干嘛不看?
我當下給易大壯發了消息,讓他同我一道遞申請,他一聽能正大光明旁觀庭審,毫不猶豫答應了。
回到家,盛珉鷗先進了屋,我正換鞋,聽到一聲貓叫,抬眼便見臥室里奔出一只光不溜秋的小貓仔,跑到盛珉鷗跟前,將前爪搭在他身上,急切地一聲叫得比一聲響。
“你又偷偷跑到床上睡了?”我過去一把逮住它后頸肉,將它關回籠子里。
為了更好治療小貓身上的貓蘚,我給它買了只貓籠,白天放它到陽光下曬太陽殺菌,晚上太陽落山再將它放出來自由活動。但小貓很聰明,仗著自己是流體,動不動就越獄,明明在籠子里睡覺也一樣,非得跑到床上睡,還專門睡盛珉鷗那半邊。
“我去換床單。”我嘆著氣往臥室走。
經過那間上鎖的密室時,我停下來,摸了摸上面的電子鎖,問盛珉鷗:“哥,新密碼是多少?”
盛珉鷗擺弄著他的咖啡機,聞也不回頭,背對著我道:“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