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舉起礦泉水杯朝她敬了敬,道:“替薩沙感到高興,祝他們長長久久。”
她臉上迷惑更重,我不再理她,起身奪過魏獅的話筒,切了首《千年等一回》,獲得噓聲一片。
周六就是我爸忌日,我十年沒給他上過墳,我媽今年是去不了了,就讓我連她的份兒一塊去祭拜。
去之前她特意囑咐我下午去,我問她為什么,她頓了頓,板著臉說上午盛珉鷗會去。
其實我早就猜到,凡是我爸忌日,他從不缺席。
到了忌日那天,我起了個大早,去菜場買了花和酒菜,登上公交趕往墓園。
我以為自己去得已經夠早,想不到盛珉鷗比我還早。
我爸的墓在室內,是壁葬。四方的廳中,凹陷的壁龕鋪滿整整三面墻,高度直達天花板。每座龕中都會點兩支電子蠟燭,供奉一束蒼白的塑料花。
家屬要祭拜,便把東西擺放在壁龕底下的位置,晚些自會有人收走。方廳正中還砌了兩把長椅,供親友追思之用。
我到時,正見盛珉鷗背對著我,坐在其中一把長椅上。
他身前地面上,正對我爸的那列壁龕下,擺著一束白綠相間的小雛菊。
我一下止住腳步,沒有再上前,甚至還往墻后躲了躲,怕被他發現。
盛珉鷗坐在那里半天沒有動靜,要不是那姿勢打瞌睡實在有點高難度,我都要以為他是不是起太早在犯困。
晨風寒涼,嘴里呼一口氣,眼前便凝出了白霧。可等到陽光透過樹影落到身上,又會升起短暫的暖意。
泛黃的樹葉隨風而舞,地上的影子也跟著斑駁起來。
枝葉簌簌輕顫,終于,盛珉鷗也像是被風吹動,開始有了動作。他從風衣口袋掏出煙盒,點燃一支煙,放到了地上的那束花旁。
白煙裊裊升騰,他等了片刻,站起身,似乎是準備走了。
我不再躲藏,從轉角走出。
他正好轉身,與我迎面相對。
哪有那么多的不期而遇,不過都是處心積慮。腦海里浮現不知在哪兒看過的一句話。
“哥,你來啦。”我彎了彎眼,沖他微笑道。
他雙手插在風衣里,視線絲毫沒有在我身上停留,大步流星擦著我就要離去。
經過我身邊時,我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他猛一抬手掙脫,仿佛與生俱來的本能,沒有容我碰觸他超過三秒。
一瞬間,我們都有點怔愣。
我蜷了蜷手指,握成拳收進兜里,同時往后跨了一大步,以保持與他的安全距離。
“我就是想問你,這些年,你有收到過我寄給你的信嗎?”
十年來,我給他寫過許多信,卻沒有一封有回應。
從希冀,到憤怒,到哀求,到死心,頭三個步驟花了我五年,之后的五年,是漫長的死心過程。我仍然每三個月寄出一封信,卻不再寄希望于回信。
最后一年,當我知道母親身患絕癥命不久矣時,我不再寫任何信。
如今問他,不是責怪,不為其他,不過是想了了心中多年惦念。
“信?”他理了理袖口,“收到過。”
我眼睫一顫:“那你……”
那你有沒有看過?
他似乎早已看穿我要問什么,答得十分爽快:“沒看,都扔了。”
鼓動到喧囂的心臟再次歸于平靜,面對這個意料中的回答,我以為自己不會失望。
我高估自己了。
“我想也是這樣。”我垂下眼,盯著他光亮的鞋面,笑容有些苦澀。
風衣下擺輕輕晃動,他抬腳欲走。
“哥……”我叫住他。
他這次沒有再停下,頭也不回往墓園大門走去。
望著他背影,我不由嘆了口氣,似乎我從來都叫不住他。
“對你女朋友好一點!”我揚聲沖他喊道。
直到盛珉鷗身影消失在盡頭,我才拎著東西轉身去看我爸。
將花束與酒菜在地上擺好,我朝壁龕拜了三拜,隨后在長椅上坐下。
“爸,好久不見。”十指在身前交叉相握,拇指不斷做著畫圈的重復動作,“我不是個好兒子,你要罵我要打我,以后見了面隨你出氣。我對不起你們,我辜負了你和我媽的期待,我知道,我都知道……”
我閉上眼,陷在一片黑暗里。
“但我就是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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