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定四年的春季，料峭春寒遲遲不退，眼看著已到了二月初二龍?zhí)ь^的日子，可仍是呵氣成冰，想要早起，需要莫大的毅力。

眼看天色已到上午巳時(shí)，徐行之仍倦臥在客棧軟榻上，閑極無聊，索性把擱在被子外凍得冰透了的左手抬起，搭到那剛一醒來、眼睛還沒睜開就逮著自己哼哼唧唧耳鬢廝磨的小狗崽子后頸上，親昵地捏了一把。

孟重光叫了一聲便笑鬧著滾進(jìn)徐行之懷中，摟住他的手焐在胸口上，又親親熱熱地爬在徐行之身上，似魚如水，攪弄是非。

屋內(nèi)昨夜惹出的蘭麝氣息仍未散開，徐行之又被他抵得腰身后折去：“孟重光你又他媽不穿褲子……唔……”

二人鬧了好一會兒，又相擁著歇下，打算體驗(yàn)一把睡至人間飯熟時(shí)的感覺，但他們剛闔上眼睛不久，便又雙雙睜開，對視一眼，不消多余語，各自翻身下地，窸窣穿衣。

俄頃，客房木門被一道劍氣震飛。

廣府君大步流星踏進(jìn)門來時(shí)，只見被褥凌亂，仍有余溫，但原本身在房中的二人已經(jīng)不知所蹤，窗門大開，冷風(fēng)將窗沿上系著的銅鈴吹得叮當(dāng)作響。

他不甘心地一劍將被子挑下地面，在鵝絮紛揚(yáng)中厲聲喝道：“徐行之！！”

但與他同來的幾名風(fēng)陵弟子眼見著撲了空，都不約而同地舒了口氣。

元如晝拉住聞聲趕來的老板，付了些銀款，好賠償損壞的屋門物件，又與他溫聲致歉了很久。

這老板一見元如晝的容顏，心已酥了八分，再看見銀錢，更是半分怨都沒了，歡喜而去。

有弟子問：“師叔，還追嗎？”

廣府君切齒道：“繼續(xù)追！被褥尚溫，他們定然沒有跑遠(yuǎn)！”

弟子們紛紛看向元如晝，露出求助之色。

元如晝心領(lǐng)神會，走上前去緩聲道：“師父，我們要追拿師兄……”

廣府君眸色一凜。

元如晝馬上改口：“我們要追拿徐行之，定是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備才好，不然，我們對上他與孟師……孟重光，確然是沒有勝算的。”

廣府君卻根本不打算聽從于她：“追！”

元如晝與幾個(gè)弟子無奈對視一番，弟子們也只能轉(zhuǎn)身下樓，分散四方，各自追去。

元如晝是最后一個(gè)離開的。

她環(huán)顧一圈房間，發(fā)現(xiàn)地上落了一方白帕，看式樣像是男子隨身之物，她心念一動，俯身撿起，卻隱約聽到耳畔有風(fēng)聲襲來，她倒也機(jī)敏，迅速閃身，信手一奪，便用錦帕接住了那朝她橫飛而來的東西。

她定睛一看，卻是一件金蝶玉釵，素樸大方，頗有古意。

隨釵而來的還有一封疊得齊齊整整的手書，字跡向左偏去，尚有些不規(guī)整，但已有了些疏狂放縱的意味：“小師妹，為兄前些日子于街上閑逛，看見此物，想來著實(shí)適合你，便買了下來。你可喜歡？”

元如晝眼圈微紅，幾個(gè)瞬步?jīng)_到窗前，朝外看去，但只看見一片常年作翠色的蒼柏樹林隨風(fēng)嘩啦啦響成一片，哪里還有那人的影子。

元如晝手握玉釵，只覺心中柔情無限，喃喃道：“多謝師兄。無論師兄送我什么，我都很喜歡。”

待她離去，坐于客棧屋頂邊緣的徐行之用足尖輕輕踩著探到他足底的柏枝青尖，微笑遙答：“……喜歡就好。”

孟重光坐在他身側(cè)，口吻微妙：“師兄倒是出手闊綽。”

“可不是闊綽嗎。”徐行之牽住他的手，照那秀潔的指尖親吻了一記，柔聲哄他，“都闊綽到把我自己都送給你了。”

孟重光被哄得高興，也被親得舒服，懶洋洋地往徐行之身上蹭。徐行之則拿手指認(rèn)真伺候著懷里小東西的下巴，那里軟熱酥綿的肉捏起來很是趁手，孟重光被他揉得翻來覆去的，舒服得當(dāng)真像只白茸茸的貓。

看二人悠然曬太陽的模樣，哪里像是被追殺之人呢。

不知是不是他們上回前往應(yīng)天川時(shí)，廣府君得了什么信，在他們離開應(yīng)天川后不久，他竟一路順藤摸瓜，直追到了他們棲身的小鎮(zhèn)里去。

這半年來，兩人逃一路，廣府君在后頭追一路，大有不殺了徐行之不罷休的勢頭。

葡萄架沒了，原本說好要養(yǎng)的狗也沒了。但是孟重光與徐行之都不在意這個(gè)。

相比于被追殺這件事，孟重光反倒對那葡萄架有無限的遺憾。

他嘀咕道：“本來指望著夏日葡萄成熟時(shí)與師兄在葡萄架上……”

沒聽完，徐行之便擰住了他的腰，笑罵著叫他少看些亂七八糟的話本小說。

孟重光倒是很不要臉，耍賴地貼著他：“我喜歡師兄，自是要多多討好，這樣師兄才不會膩煩重光呀。”

“……你的討好常人可受不起。”

“師兄哪里是常人。”孟重光舒服地躺在徐行之大腿上，摟著他勁瘦的腰身親了又親，軟聲道，“常人怎么會這樣寵著重光呢。”

徐行之又好笑又無奈，索性湊在他耳邊，用唇撥弄了一下他的耳垂，聲調(diào)沙啞：“誰叫你是我的小祖宗呢。”

孟重光聽了這話受用得很，摸索著扣緊了徐行之的左手。

很快，徐行之便覺左手上多了一樣硬邦邦的小玩意兒。

他低頭一看，竟是自己當(dāng)初戴在師父手上的儲物戒指。

裝飾用的藍(lán)玉換成了獨(dú)山玉，但那銅指環(huán)上的磨痕，每一道是怎么來的，徐行之都再清楚不過。

徐行之精神一陣恍惚，指掌撫過戒身，唇角先揚(yáng)起一撇笑意，但身體卻一分分冷了下來。

他問：“你怎么拿到的？”

孟重光并不知當(dāng)初這戒指是怎么到清靜君房中的，觀察著徐行之的神情，他隱約覺得不大對勁兒，只好小心道：“當(dāng)初取回‘閑筆’時(shí)，我連著戒指一起拿回來了。起初我怕師兄看著戒指，想起自己的手，心里難過，才悄悄藏了起來。前些天找到了一塊合適的獨(dú)山玉，便想著重新做個(gè)樣式，再贈與師兄；師兄若想取拿什么東西也順手方便……”

說到此處，再看徐行之的神色，孟重光的心跟著沉了下去。

這戒指……似乎不該送的。

徐行之心里因?yàn)榍屐o君之死而留下的巨大傷口仍然在。近一年時(shí)光過去，竟連絲毫要愈合的跡象都沒有。

孟重光還是低估了徐行之對清靜君的感情。

在他略略有些無措時(shí)，徐行之很快展了顏，他把戒指退了下來，抓過孟重光的手：“來。”

孟重光本來懊喪得很，討師兄歡心不成，反倒平白惹起師兄難過，見師兄還愿理他，他自然是得了天大恩惠似的乖乖攤開手掌。

徐行之把戒指替他戴上。

孟重光既開心又有些忐忑：“師兄，你不喜歡嗎？”

徐行之淺笑：“很喜歡。只是我現(xiàn)在單手不方便，取拿東西的事情還是交給你比較好。”

說罷，他又溫存地嘗嘗孟重光的唇畔：“再說，人都是你的了，還用分什么彼此？”

孟重光知道的，師兄如此作態(tài)，無非是心中難過，又不愿惹得旁人與他一起徒增傷懷。

他同樣知道，師兄這一年來同自己這般放浪形骸，不單是因?yàn)橄矚g，也是為了消卻心中的苦楚。

所以他更要給師兄加倍的甜，來彌補(bǔ)他。

徐行之很快被除去了外衣，并被扔到了附近一叢柏樹枝上。

這柏樹是百年樹木了，結(jié)實(shí)柔韌得很，徐行之的身體拋在上頭，也只震了兩震。

徐行之本以為會是在屋頂，誰想被扔來了這里，渾身肌肉登時(shí)都繃緊了，臉色煞白地張口就罵：“孟重光！有螞蟻啊我操！”

孟重光輕盈落于樹枝上，足尖落在枝椏上時(shí)，甚至沒能讓樹枝晃上一晃。

他抱住徐行之，驅(qū)動靈力，輕聲安慰：“沒事，師兄，我在呢啊。”

徐行之知道，孟重光體質(zhì)特異，凡界生物很少有不懼怕他氣息的，蛇蟲鼠蟻更是避之唯恐不及，只要他在自己身邊，自己便不用怕這些個(gè)小東西。

被他哄了兩下，雖說有點(diǎn)不好意思，但好在沒那么緊張了。

徐行之掐住他的衣襟警告他：“孟重光，這光天化日的，師叔他們還沒走遠(yuǎn)，你可小聲點(diǎn)啊。”

經(jīng)過一年調(diào)和，二人之間已然合拍融洽得要命，不消幾下纏綿，都各自熊熊燃燒起來。

松柏枝葉嘩啦啦響作一片，如琴瑟和鳴，因?yàn)榇汉Y(jié)在枝頭的穰穰零露點(diǎn)點(diǎn)滴滴，把不遠(yuǎn)處的客棧窗欞都打濕了一片。

清涼谷迎來的早晨，與徐行之與孟重光正在經(jīng)歷的早晨一般無二，但溫雪塵早早便起了身，在書房里專心處理派內(nèi)各項(xiàng)雜務(w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