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自己也是許久未曾同師父比劍了。
勝了便算了,哪怕是敗,也要敗他個痛快淋漓才是。
眼見徐行之登擂,沖自己眨眼輕笑,清靜君眸中也升起了幾許柔色。
他扶住座椅扶手,正欲起身,突聽得耳畔生出一聲怪笑:“……你倒是當真在意這個徐行之啊。”
清靜君眸色一凝,不先開口,便掐指巡紋,意圖調集靈力護體,誰想他一催動筋脈,方覺所有靈脈盡被鉗制,四肢酥軟如爛泥,但他卻仍然站直了身軀。
……但這并不是他自己要站起來的。
清靜君欲啟唇說些什么,所有的聲音卻都卡在喉間,吞吐不得。而那個聲音察覺到他的窘境,話語中更是含了無限戲謔,在他腦中惡作劇似的低語:“……岳無塵,你可知我是誰?”
……你是誰?
“真是許久沒有見到青天白日了。借你身體同宿如此之久,卻不能隨意出來走動,可悶煞我也。”
……你究竟是誰??
“我知道你想問些什么。但你很快就都會知道的。寶貝兒,不急。”
“清靜君”雙眸一眨,讓那雙清透的黑眸里泛過一縷鴉青色的嗜殺薄光,又活動兩下頸項,發出脆亮的咔咔兩聲骨響。
隨后,他單腳往地面一點,乘風而起,將清靜君的身體一路帶至擂臺之上。
他單手押住劍柄,緩行至徐行之身前,唇角微挑起一個饒有興趣的弧度:“來吧。”
錚然一聲,“緣君”出鞘,劍意嘯出,元嬰期修士的靈壓轟然炸裂開來,登時令在場諸君神思昏亂,臉色煞白,有幾個修為較低、離擂臺又近的弟子甚至直接口吐白沫、倒了下去。
徐行之喉間一窒,剛換上的一身勁裝也被這巨大靈壓震得風卷云涌,綻開了數條裂口,好在他步伐未亂,釘在原地,愕然抬頭:“師……”
他甫一抬頭,爛銀堆雪也似的劍光竟已落至距他天靈蓋不過半尺之遙!
徐行之立即橫劍攔擋,罄的一聲,他雙手骨頭被震得發麻,雙膝跪地,被生生砸入擂臺地面,將地上生生跪出了兩道裂痕!
“清靜君”側了劍刃,竭力朝下劈斬,霜藍色的劍花一路落至徐行之劍柄處,眼看劍刃距他握劍的右手手指不過咫尺,徐行之當機立斷,令“閑筆”重化折扇,與那灼燙劍鋒鏗然錯開,自己也趁勢撤開身形。
誰想他腳還沒站穩,劍鋒又已逼至身前,徐行之只靠肌肉本能,刷的展開扇面,只見下一瞬,“緣君”劍尖便直撞上了他護于心口前的扇面,濺起一空碧光碎屑。
徐行之來不及錯愕,立即將折扇猛合,用扇面暫時吞住劍尖,押住劍勢,往左側下一推,一壓,飛身騰起,身子凌空一旋,那“閑筆”便已化了千點寒芒星針,朝來人面門擲去!
徐行之此招雖然陰損,換了旁人是萬萬避不開的,但就他對清靜君的了解,避開這些個針芒絕非難事,他也好靠這一手短暫地拖延住清靜君的攻速,再思量反攻之法。
沒想到,他剛一落地,便覺右肩一痛,他及時單腳往地面一點,避開了“緣君”主鋒,但肩膀還是被劍身挑落出一道碧血。
……“清靜君”對他甩出的寒針暗器竟是避也不避,能用劍鋒蕩開的便蕩開,躲不開的,居然就任那寒芒扎入皮肉之中!
徐行之抵死也想不到師父會采取此等以傷換傷的凌厲攻勢,也要向他進攻!
……這樣的打法,倒像是同自己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取自己性命不可……
擂臺之下的溫雪塵猝然受那元嬰期靈壓沖擊,不覺低吟一聲,曲彎下腰身,死死捉住胸前衣裳,虧得曲馳反應及時,掌心凝光,以靈光制了一面護心鏡,遮擋在溫雪塵心口,好歹是護住了他的心脈。
周弦受下這一波沖擊,馬上俯身去查看溫雪塵的狀況。
她已盤起了婦人發髻,但頸肩修頎,身姿如柳,顧盼之間仍是少女的靈動神韻:“塵哥,如何了?”
溫雪塵擺一擺手,示意自己無事。
周北南確認周弦與溫雪塵無恙,方才把目光投向擂臺,瞥見徐行之肩上沁出的血痕和破損的衣服,臉色驟然變青:“清靜君這是怎么了?”
滿空激射的狂暴劍氣,讓本來認定清靜君所謂的比試不過是耍圈花槍走個過場的眾家弟子及君長們瞠目結舌。
短暫交鋒后,元如晝早已急出一身冷汗,也顧不得什么禮節,焦灼地對廣府君道:“師父!這不是切磋嗎?清靜君為何要對師兄……”
接下來的話她不敢再說。
但在場諸人心中都不免生出與她相同的念頭:
……清靜君怎么像是要對徐行之下殺手?
處于風暴中心的徐行之,對這種莫名的殺意感受得最為明確,但他絲毫顧不得思考究竟為何會變成這樣。
徐行之絲毫不懷疑,若是自己遲滯了一步,師父絕對會將他的頭顱橫劍削下!
他將“閑筆”化為重劍,握于左手,掛定風聲,將身形化作萬千虛影,同樣運起元嬰靈氣,操縱月白色的劍光橫貫斬下,數道身影并起,誰也不知道本體身在何處。
然而處在合攻中心的“清靜君”卻絲毫不亂,他有條不紊地接下每一道攻擊,所謂虛實變幻,于他極致的劍速而,不過是小小的伎倆而已。
劍勢過處,掃蕩**,雪光迸射!
他唇角蕩開一絲猙獰的笑容。
陡然間,數十道劍光收攏起來,凝聚成一道白綢緞凌空舞起,直奔他面門而來,“清靜君”輕揮劍鋒,便破開了那白綢。
他能夠料想到,在這白綢之后,八成隱藏著一個提著劍蓄勢待發的徐行之。
此等掩人耳目的把戲,也敢拿出來丟人現眼?
……他甚至已經可以想見那姓徐的小子的腦袋在自己劍下西瓜似的綻開時紅紅白白的場景了。
誰想,他劈開了白綢后,迎面朝他而來的竟是一道色澤渾濁的液體!
他饒是行動如風,也無法在做好斬殺敵手的準備時移動身軀,猝然被潑了個正著。
那難聞的液體順著他的頭臉汩汩涌下,他抬手一抹,嗅到指間的氣味,便瞬間變了顏色。
……松油?
他膽敢用這東西來羞辱自己?
不,他難道是要用火?
剛冒出這一念頭,他便本能地調集靈力,在掌中掐上了一道水訣,以備不時之需。
他抬頭一望,發現徐行之果然在擂臺對角側凝神掐訣,但他血跡斑駁的臉頰上露出的那抹笑容,怎么看怎么莫名。
轉瞬間,他身上的松油便受了徐行之的念訣,起了些動靜,但卻并未如他想象中燃燒起來,而是將他身上被細雨及松油沾濕的地方,都凍結成了寸厚的寒冰!
“清靜君”頭臉處被松油潑了個正著,凝結的霜凍讓他的視線變得一片模糊,當他剛用靈力震碎那該死的冰塊時,便覺右肩一沉。
旋即,一道寒涼橫陳在了他的頸間。
徐行之蹲踞在了他的肩膀上,左手持拿匕首,抵住了他因為中計氣惱而鼓凸出來的頸脈。
他朗聲笑道:“師父,承讓。”
眼見徐行之轉瞬間扭轉了局勢,方才還提心吊膽的元如晝才有了些許歡顏,周北南他們也勉強松了一口氣。
溫雪塵低聲道:“似乎有些奇怪。”
周北南也表示贊同:“清靜君……”
他才說出這三個字來,便聽擂臺上傳來一聲尖銳的衣帛撕裂之聲。
清靜君竟在已明確落敗的境況下,出其不意地再度驅動了元嬰靈壓!
徐行之未曾防備,身體被逼得倒飛而出,落于擂臺上,又倒退數步,以曲跪之姿方才止住退勢。
然而他的上衣生生在靈壓逼迫之下四散炸裂開來,露出了寬窄適宜、遒勁漂亮的上身。
眼見此景,底下的弟子轟然一聲炸開了鍋。
徐行之只知自己背上有陳年的銀環蛇印傷口,以往他從不示人,這回突然曝光在眾目睽睽之下,徐行之心知會引起不小的波瀾,但卻沒想到眾弟子竟像是見了鬼似的,對著他指指點點。
他茫然回轉過身,將目光對準了周北南他們。
……出什么事兒了?
他未曾想到,周北南、曲馳與溫雪塵三人竟是一樣,面色煞白地緊盯著他,仿佛……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怪物。
“清靜君”抖去一身狼狽又骯臟的碎冰,回過半張臉,在徐行之看不見的地方,勾出一個叫人膝頭發軟的邪笑。
從剛才起就對師兄的種種反常舉動心生不安的廣府君,在瞧清徐行之身上的痕跡后,立時明白,師兄今日為何要對徐行之痛下殺手了!
他一聲斷喝:“徐行之,跪下!!”
徐行之莫名其妙,但師門之命他向來不會違拗,便在擂臺之上單膝下拜:“師叔,方才弟子也是情非得已,不是故意折辱師父……”
廣府君咬著牙齒,字字飽含怒意:“徐行之,我問你,你背上的是什么?!”
徐行之看不見自己的后背此時是怎樣一番光景。
——在他的后背靠脊柱中央,原本烙下銀環蛇印的傷處已經不見,而在原先的傷處,竟無端生出一塊半拳大小的青綠色流光駁紋!
身處清涼谷弟子隊伍之中的陸御九瞧見那熟悉的駁紋,猛地捏住了自己大腿附近的衣袍,眸光中流露出難以置信之色。
是……是鬼族的刻印?
徐師兄……是,是鬼族?也是鳴鴉國后裔?
他再定睛去看,卻發現那紋路有些古怪,其流光倒逆,與他大腿內側的鬼族刻印的順向流光全然不同。
……假的?刻印是假的!
作者有話要說:但是,在場之人既非鳴鴉國人,不了解這刻印的奧秘,又離得遠,看不分明,根本察覺不到這細小的差異。
徐行之絲毫不知自己后背被人做了什么手腳,但他自覺銀環蛇印也不是什么難以辨認之物,便垂下頭,不多加辯解。
廣府君見徐行之不答,便當他是心虛,冷笑數聲,道:“徐行之,我且問你,你為何從不當眾解衣?是不是……有什么不能為人說的隱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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