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外之地乃一片莽莽蒼蒼的沼澤莽原,之所以稱之為“化外之地”,是因為此地荒冷,只有大片大片常年緩慢翻涌著泡沫的青綠色沼澤,淡銀的小四腳蛇嘶嘶叫喚著爬進爬出,在陸地上留下一道道縱橫結殼的泥漿細道。
化外之地荒無人煙,然而沼澤之下是何等獸走魚游的盛景,又有何人知曉呢。
路上他們倒是也遇上了一兩只起源巨人,但他們肚中已盛滿了蠻荒的各類殘尸,并未釋放風沙,看見幾人路過,也懶得去追,只是慢悠悠踱著步子,尋找著下一片可供他們安眠五載的地點。
陶閑照例由曲馳背著,為了照顧他的身體,幾人以極慢的速度御半日劍,再下來走上半日,行進速度可想而知。
但即使是脾氣最急躁的周北南,受了與起源巨人的那次沖擊,也學乖了些,不再橫沖猛撞,只偶爾會在計算走出的里程時煩躁地吁上幾口氣。
幾人成日里走走停停,不拘光陰,竟在路上耗費了十來日,才走出千里之距。
據孟重光所,距那化外之地還有一半路途。
為存留體力,孟重光與徐行之自那次野外以來便再未能有過**,這叫孟重光如何能忍得了,看著他的眼神總是哀怨得要命,也惹得徐行之暗笑不已。
好在,沒了熊孩子來惹事撩火,夜間徐行之也能舒上一口氣,趁著睡前好好梳理自他入了蠻荒之后所遇上的種種怪事。
有時他躺在熊熊燃燒的火堆邊,只覺恍如隔世,思緒東西南北、天上地下,雜亂無章得很。
不知怎的,這日歇下后,徐行之突地想起那日孟重光與自己最后一次歡好前,曾說過這么一句話。
——“我不是九枝燈,我永不會害你”。
這是何意呢?
他在記憶里瞧見的那個九枝燈,全然不似是能做出害人之事的,更別說是害他這個從小將他撫養長大了人了。
隨著思索的深入,徐行之漸漸覺得頭暈起來。
許久沒有過這種眩暈感,他以為自己僅僅是睡意上涌,抬手按揉兩下太陽穴,卻見眼前棲身的山洞石頂萬花筒似的翻轉起來。
他來不及罵上一聲,便已暈了過去,溺入了深深的識海之中。
與此同時。
現世中,此時正是濃暮時分。
九枝燈身在風陵山戒律殿內,微薄得只剩一線的天光斜投入殿中,由庭燎燈輝承繼著,在墻面上投下蓊郁的陰影。
殿內看似寂靜,實則青鴉鴉的聚了六七個人。
一群著風陵山服制的弟子押送著一名枷鎖傍身的魔修,無聲地跪伏在地。
那魔修紅瞳亂發,服制也不合常規,顯然是一位散修的魔道中人。他滿不在乎地覷著高臺之上的九枝燈,撇著唇,輕蔑得像是在看一條狗。
九枝燈對他如何看待自己這件事興趣不高,捧著的竹軸被他啪嗒一聲單手合起時,他清冷貴氣宛如君王的聲音也緊跟著響了起來:“何罪?”
押送著那魔修的風陵山弟子膝蓋不自覺一軟,忙不迭答道:“此魔修采補百余平民精血,以血氣助其修煉……”
“平民中可有活口能夠指認他的罪愆?”
“并無……”那弟子答道,“但他曾當著一名少女的面吸取她父親的精血,她看得一清二楚。據她指認,其父之死,就是此魔所為。”
那魔修倒是爽快,挑釁地笑著,抖動著手腕上累累的鐵鎖:“沒錯,就是我。這位年輕的尊主大人,又打算拿我如何呢?”
九枝燈低頭,重新展開手中竹軸,仿佛那竹軸上的字跡都比眼前人的臉好看一些。
他單手摸索上桌,窸窸窣窣從簽筒中取出兩支素雅簽符,一支放于指尖把玩,一支擲于地面。
他眼皮不抬,輕描淡寫道:“處死。”
那魔修瞬間怔愣,呆滯片刻,立時破口大罵起來:“……你要處死我?!你憑什么?!你可看清楚,我是魔修!!我是你的同道之人!”
九枝燈耐心地閱讀著竹軸上的字句,緩緩道:“我下過明令,在我出任四門山主之后,魔道之人不得再依往常修行之法,行采補之勾當,若是嫌修煉太慢,修合歡宗,靜心宗,絕欲宗,隨你們修煉,但你所修煉的血宗早已被明令禁止。你現在犯下這等孽事,有令在前,我容不得你。”
魔修臉色青黃,掙扎著便要跳起,被幾個弟子打翻在地后,兀自咆哮不止:“你現在干凈了啊?就這么對待你的同族?你他媽在仙門長大,吃里扒外,心中存異,魔道怎么會出了你這么個胳膊肘往外拐的雜種!”
接下來,他將滿口下三路的臟話劈頭蓋臉地朝九枝燈砸去。
然而這些話卻不足以叫九枝燈動容,甚至他的語調都未能產生分毫波動:“咆哮戒律殿,是乃大罪,押下去,明日處死。”
魔修眼看自己是真的要遭了這九枝燈毒手,大局將定,倒是怒極反笑,粗聲道:“是了,是了,你是在那徐行之手底下長大的。徐行之于你有大恩大德,天下誰人不知啊,可連他你都敢——”
聞聽此,九枝燈眉頭一沉,指尖飛速朝下一壓,原本在他五指間緩緩翻轉的簽符飛轉旋出,鈍面準確無誤地沒入了魔修的右眼眼窩,又帶著絲絲縷縷的粘液,從他左眼插出。
九枝燈將手腕甩上一甩,低下頭去,無視了那殺豬似的慘嗥,垂首又看向手中竹軸:“……拉下去。”
眾弟子雖從九枝燈臉上看不出怒色來,但也知曉好歹,忙七手八腳地把這魔修拖出了殿去,又幫九枝燈匆匆掩好門。
在那弟子掩門之時,上位的九枝燈突然問道:“溫雪塵可回來了?”
弟子趕忙應:“還沒有。”
九枝燈擺了擺手,示意他退下。
很快,殿中又只剩了九枝燈一人。
他放下竹軸,坐在自己腳跟上,將酸痛的脖頸朝后仰去,任燈影在他臉上淺淺浮動。
——師兄,明明我已經替你洗過魂魄了,為何你見了孟重光,還是不舍得回來?
——全天下的人都可能害你,哪怕那孟重光亦是如此,我又怎會舍得傷你分毫?
作者有話要說:師兄:來,張嘴,教你撒謊怎么打草稿。
光妹:啊——
九妹:(*w\*)
明天又是修羅場回憶殺,不過很短~最多三章搞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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